萍水相逢一照拂——讀如君小說《真想跳舞啊》
工廠的陽光像透明的金屬,“帶著日復一日的冷峻”,在這里,“我”遇到十六歲的雯雯?!拔摇笔莵碜鍪罴俟さ拇髮W生,想的是畢業(yè)論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雯雯是廠妹,剛逃離了父母為弟弟之死背負的債務,和生活還沒有太多的交手,單純又稚氣。
但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帶著我的故事,雯雯帶著她的故事,萍水相逢了。在相處的過程中,“我”在雯雯一聲聲的“姐姐”中,漸漸對她有了一種照顧心理,發(fā)覺“原來擁有一種身份是很容易的事”,而“我”也“竟然開始相信自己是個值得被信賴的人”。
這是《真想跳舞啊》的大概主線。這么說,似乎“溫情”是這篇小說的全部,如果真是這樣,我想《天涯》大概也不會刊發(fā)這篇小說。萍水相逢的照拂,固然令人感動,帶給人溫暖,但問題是,照拂的程度有多大?照拂的時間有多久?這才是生活的真實。
如君把握得很好。
“我”是為這份萍水相逢的信任負起了一份責任,但這是一份“剛剛好合適自己的責任”——雯雯半夜未歸,“我”會為她擔心,終于接她回來時,“空蕩蕩的心似乎充實了起來”;在雯雯痛經(jīng)的時候,安慰她照顧她,但當她和別人吵架時,“我”則“站在一旁看著,一動也不動”。
這樣的照拂,才真實讓人信服,也才顯現(xiàn)作者的觀察和筆力。只說“照拂”這一點,對不起這篇小說——看得出,這篇小說想說的其實還有很多,譬如親子關系,譬如對現(xiàn)實的質疑,譬如對意義的追問,但“照拂”是這篇小說最初打動我的點,它就像暗夜里的一點星火,微弱但足以讓人動容。所以即便是誤讀,我也情愿把它擴大。我相信,有一些生活經(jīng)歷的人,都愿意承認它的珍貴。
好的小說一定是復雜多面的,像生活一樣。與萍水相逢的“照拂”相對應的,是小說中的現(xiàn)實,是虛無與茫然的無處不在?!罢辗鳌敝猓闹械摹拔摇笔冀K用一種局外人的眼光,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打量著周圍的人事,甚至打量著“母親”,與對雯雯的照拂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清晨是“鉛一樣灰蒙蒙的”,夜晚是空寂的、“蕭條的”,“我”和雯雯的對話都“好沒意思”,半夜歸宿的人聲是“悶在罐頭里似的”,鮮艷的花“懸垂在柔弱的莖上”,“我”在工廠里回想學校時,甚至“幾乎已經(jīng)分不清,哪邊是現(xiàn)實,哪邊是幻想”,“我”也會為“這個夏天結束后,人們各自會在哪呢”而悵惘……
小說最后,“我們只是一點一點的等待,慢慢縮近與前方的距離”——前方,是工廠,是那個“帶著日復一日的冷峻”的工廠,對應的是現(xiàn)實。在復雜的現(xiàn)實之局中,人總是困頓的、無力的,甚至是混沌的、冷漠的,所以我更愿意一廂情愿地認為,人與人彼此之間的照拂,就如小說中那首好聽的《花之圓舞曲》,它讓每一個像雯雯一樣的人即便在被欺騙以后,依然會有“真想跳舞啊”的沖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