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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那北:生命中的每一個陽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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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篇小說選刊(微信公眾號) | 林那北  2025年01月09日10:05

前些日子,一個發(fā)育不正常的矮小男孩反復在我腦子里躥上躥下。他有一個憋屈的人生——天生殘疾,父母雙亡,舉世無親。世界那么大,他卻那么小,日起日落中只能一如既往地千瘡百孔,在沉默中得過且過,然后將平庸老去,轉(zhuǎn)眼就塵埃般被淹沒。我有點不甘,是替他不甘,想幫他把命運稍微改變一下的欲望一次次拔地而起。恰好此時我開始學古琴,每節(jié)課老師都會彈些著名古琴曲讓大家欣賞。那天《陽關(guān)三疊》響起時,我心突然一動。王維的詩我們再熟悉不過了,卻從來不似這一刻,被琴聲傳導得如此顫悠。路邊的青青楊柳,身后漸行漸遠的友人與客舍,再含淚喝一杯殘酒吧,向西走出陽關(guān),故鄉(xiāng)與故人都被拋到身后,歸期無期。能不邁開雙腿嗎?能遲一刻再背起行囊嗎?那個落寞的背影有著多少無助、無奈與對命運的屈從呢?

我決定把那個矮小男孩與古琴以及《陽關(guān)三疊》的曲調(diào)旋律聯(lián)系到一起,給他取了個喜悅的名字叫阿慶。甘于在小巷子里靠手藝悄然茍活的阿慶,機緣巧合之下,突然被卷進陌生的生活旋渦,剎時見識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新鮮起伏的日子不斷涌現(xiàn),他渾身一震,才知道生存原來可以有光,可以有宏大洶涌的潮汐,可以愛別人和更好地愛自己。他的人生終于被一把古琴拯救,即使日子繼續(xù)貧窮,內(nèi)心也已有了漸漸富足的方向。

小說中最有戲劇性的人物是從小就熱愛偷竊的斌哥。天賦異稟的聰明人稍有放縱,就更容易在罪惡的路上快速滑行,方向錯了,高智商會令其錯得更遠。因為古琴,他幾十年渾渾噩噩的靈魂也被蕩滌。生命如此脆弱,向上或向下的轉(zhuǎn)折點在猝不及防間,就可能當頭而至。別把一切都歸咎于天意,我們自己才是命運的主人。

最復雜的人物當然是譚老板,看似風光的他,卻背負著沉甸甸的歷史重量。年輕時在懵懂間他傷害了人,又在無意間拿走了那張別人視若珍寶的古琴。幾十年間他發(fā)達了,富裕了,錦衣玉食卻消弭不了揮之不去的負罪感。找到琴的主人,完成內(nèi)心的自我救贖,成為他生活中最大的欲求。誰能一生無過呢?能自省、反思并竭力修正,終歸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他做到了,幾十年里他投入巨資,費盡心力把那張琴完好保存,不讓其有任何閃失,只為了等到完璧歸趙的那一刻。他和琴主人的女兒雙向?qū)で俚倪^程,留下心靈不斷得以凈化和提升的軌跡。

很高興寫出這個故事和這幾個人物,他們各自有苦,苦難宛若一道道陽關(guān)赫然在前,跨過去,終究就能意味深長地柳暗花明了。琴聲如訴,緩緩撫過那些細碎平凡的日子,憂郁深情,悠遠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