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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他們用一生詮釋了何為“忠誠”
來源: 石榴云/新疆日報 | 肖春飛 錢泳文  2025年01月09日08:55

75年前的12月22日,和田城沸騰了。萬人空巷,載歌載舞,屋頂上院墻上甚至樹杈上都站滿了人,他們在歡迎一支風塵仆仆卻精神昂揚的部隊,這是一群剛剛穿過“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勇士,他們的到來,宣告了和田的解放。歡迎人群中,有人高呼:

“中國人民解放軍萬歲!”

75年過去了,今年96歲的楊世福,仍然記得當時和田的解放場景。老人已經無法說出太多連貫的話語,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床榻上度過。但當他艱難地穿上軍裝,顫顫巍巍抬起手盡力完成一個標準的軍禮時,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凜凜有威,精氣神瞬間回來了。

老兵的軍禮,讓歷史撲面而來:

75年前,因為一道命令,楊世福和其他1802名戰(zhàn)友完成了一次艱苦卓絕的沙漠行軍。又因為一道命令,他們在荒漠深處堅守了一輩子,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綠洲奇跡。

真正的英雄,既能在一個關鍵而短暫的歷史節(jié)點,爆發(fā)出驚人的勇氣,舍生忘死創(chuàng)造奇跡,更能以一生去執(zhí)行一道命令,以鮮為人知的默默奉獻,熬過漫長歲月,同樣創(chuàng)造奇跡。

這些在沙海中創(chuàng)造奇跡的英雄,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沙海老兵,他們用一生詮釋了何為“忠誠”。

一次向死而生的行軍

“為了解放祖國大西北最后一塊國土,哪怕兩條腿桿子走斷了,我爬也要爬到和田去?!边@是75年前一位叫郭光貴的戰(zhàn)士寫下的請戰(zhàn)書。

1949年9月底,新疆和平解放,但并不太平,叛亂、匪患四起。當年10月10日,解放軍雄師從甘肅酒泉出發(fā),凱歌進新疆,受到各族人民的歡迎。11月底,抵達南疆重鎮(zhèn)阿克蘇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一野一兵團二軍五師十五團接到了上級下達的緊急命令:火速進軍和田,趕在新年到來之前,解放和田。當時的背景是:地處偏遠的和田,一撮反動勢力不甘失敗,內外勾結,密謀負隅頑抗、武裝暴亂。

彼時,從阿克蘇到和田,擺在部隊面前的有3條行軍路線。其中兩條大路相對安全,但行程都在數(shù)千里之遙,按照當時的行軍速度,至少需要1個月時間。而另一條,則是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直插和田,這條路線雖然能減少三分之一的路程,節(jié)省十幾天的時間,但塔克拉瑪干沙漠,那是被稱為“死亡之?!钡目植乐?,維吾爾語意為“進去出不來”。惡劣多變的氣候、變幻莫測的地形,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讓人望而卻步。但沙漠嚇不倒英勇的解放軍戰(zhàn)士,一時間,請戰(zhàn)書、決心書像雪片一般在營地張貼得到處都是,有的戰(zhàn)士干脆把決心書貼在槍炮和背包上。

兵貴神速,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抵達和田,十五團主力部隊1803名官兵在政委黃誠同志的率領下,毅然決然選擇了這條最近卻也最為艱難的道路——徒步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1949年12月5日,凜冽的寒風如刀割般吹過,部隊整裝出發(fā)。茫茫沙海,一望無際,狂風呼嘯著卷起漫天黃沙,似乎要將這支勇敢的隊伍吞噬。白天,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在沙地上,地表溫度急劇升高,戰(zhàn)士們嘴唇干裂,喉嚨干渴得仿佛要冒煙;夜晚,氣溫驟降,刺骨的寒風穿透單薄的軍裝,直往骨頭里鉆。水源極度匱乏,每一滴水都珍貴無比,戰(zhàn)士們常常要忍受著干渴的煎熬,強撐著疲憊的身軀繼續(xù)前行。腳下的沙地柔軟而又難以著力,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許多戰(zhàn)士的腳上磨出了血泡,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掉隊,沒有一個人喊苦叫累。

“最難過的是第七到第九天。部隊嚴重缺水,走12個小時都喝不上一口水,許多戰(zhàn)士的嘴唇干得裂了血口子?!睏钍栏;貞浧?5年前的沙海穿越,宛如昨日。

時任十五團一營二連排長的李明,是一名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就入伍的老革命。出發(fā)前,領導擔心患有嚴重胃病的李明難以承受沙漠行軍的嚴峻考驗,建議他跟著先遣部隊坐卡車前往和田,但他一口回絕:“當戰(zhàn)士的都不怕,我怕啥?”

隨著行軍深入,胃痛常常如洶涌潮水般向李明襲去,使他無法入睡。但他默默忍受著這一切,從不發(fā)出一聲呻吟。沙暴突襲,狂風呼嘯,黃沙蔽日。李明強忍著胃部如刀絞般的劇痛,堅定地站在隊伍前,指揮著戰(zhàn)士們:“一個拉著一個前進!”風沙越來越大,他的腰漸漸直不起來,只能艱難地借助一根紅柳棍子,與風沙展開殊死搏斗。戰(zhàn)友們都勸他坐上擔架休息,可李明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想因為自己而給已經疲憊不堪的戰(zhàn)友們增添更多負擔。沒走多遠,李明便暈倒在沙堆上,再也沒起來……

18天并不算漫長,但對于在沙漠中急行軍的解放軍戰(zhàn)士們而言,追星趕月1580里,是用生命丈量出的時間刻度。戰(zhàn)士們憑借著堅如磐石的意志,一步一個腳印地向著和田進發(fā)。他們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用鋼鐵般的信念和打滿血泡的雙腳,征服了這片“死亡之海”。12月22日,勝利的旗幟終于飄揚在和田的上空,十五團官兵們成功完成了這一史無前例的行軍壯舉。

“該部冒天寒地凍、漠原荒野、風餐露宿,創(chuàng)造了史無前例之進軍紀錄,除在報章披露外特向我艱苦奮斗勝利進軍新疆的光榮戰(zhàn)士致敬!”12月25日,一野首長彭德懷、習仲勛通令嘉獎十五團,字字如鐵,功留青史。毛澤東主席也為之振奮不已,次年國慶時欣然命筆,將進軍南疆一事入詞:“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p>

一場無怨無悔的堅守

“不能讓和田人民多受一天苦,我們要搶時間,早日進軍和田。徒步進和田,紅旗插上昆侖山。這是最后一次長征,我爭取再立一次功,回家去見八十歲老母親?!边@是戰(zhàn)士梁道清進軍和田前寫下的決心書。沒想到的是,他沒法與老母親團聚,等待他的,是另一次“時間的長征”。

在中國歷史上,屯墾戍邊都是歷朝歷代穩(wěn)邊固疆、維護統(tǒng)一的重要國策。1950年1月,新疆軍區(qū)下達命令,要求駐疆部隊以集體勞動、集體生產示范新疆人民,不吃地方,一律參加生產。對于戰(zhàn)士們來說,新疆和平解放的勝利,只是一場新的戰(zhàn)役的開始。

出于有利于生產發(fā)展的考慮,軍區(qū)決定讓十五團調往阿克蘇。但當時和田的政局還不穩(wěn)定。十五團的老政委黃誠給王震司令員打了一個報告,陳述了十五團需要留在和田的理由。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和田紀念館里,保存著一份已經解密的電報:“十五團駐和田萬不能調。”王震的這道命令意在讓這些經歷“死亡之?!笨简灥膽?zhàn)士留在最需要他們的地方,鑄劍為犁,屯墾戍邊。從此,戰(zhàn)士們扎根在昆侖山下、大漠腹地,把一生交給祖國邊疆。

“和田苦,一天要吃二兩土。白天吃不夠,晚上再來補?!钡靥幩死敻缮衬暇壍暮吞铮姝h(huán)沙,環(huán)境惡劣。夏季酷熱難耐,高溫常常能達到四五十攝氏度;冬季則寒冷刺骨,凜冽的寒風如刀割般劃過臉龐,讓人瑟瑟發(fā)抖。而物資的匱乏更是雪上加霜,戰(zhàn)士們自己動手,挖地窩子作為棲身之所。地窩子狹小、陰暗、潮濕,卻承載著戰(zhàn)士們的希望與夢想。開荒種地時,沒有牲畜,他們就用人拉犁耙,戰(zhàn)士們的肩膀被繩索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卻依然咬緊牙關,奮力向前。戰(zhàn)士們一邊喊著“連長連長別發(fā)愁,我們都是老黃牛;連長連長別著急,我們也會人拉犁;連長連長別害怕,咱們的任務落不下”,一邊埋頭干活。沒有工具,他們就自己動手做扁擔、編筐子,憑借著勤勞的雙手和頑強的毅力,和荒蕪的土地作著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

1954年,新疆成立生產建設兵團,這支英雄部隊的千余名官兵就地轉業(yè),留在了和田地區(qū)墨玉縣,在亙古荒原中建立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十四師四十七團。他們挖渠引水,灌溉干涸的土地;他們植樹造林,抵御風沙的侵襲。漸漸地,在他們的努力下,沙漠邊緣開始出現(xiàn)了一片片綠洲,曾經的荒蕪沙地逐漸被開墾成了豐收的田園。

過去,他們擅長戰(zhàn)斗;彼時,一個個轉型為勞動能手。劉文義,山東臨沂人,1947年參加革命,原來是衛(wèi)生員,因為農場獸醫(yī)奇缺,他聽從組織安排參加了獸醫(yī)培訓班,回來后成為一名獸醫(yī)。團場各個連隊居住分散,沒有交通工具,有的遠在幾十公里之外,劉文義每天背著藥箱,步行幾十里給牛馬瞧病。有一次,他去給一匹難產的母馬接生,被母馬冷不丁一蹄踹在胸前,疼痛無比,他堅持到讓母馬產下馬駒,深夜回到家脫下衣服一看,胸口已是一大片黑紫色的淤血……他給遠在山東的母親寫了一封信:

“戰(zhàn)爭年代我是一名好戰(zhàn)士,投入勞動生產后,是一名好農工,請母親放心,不會給母親丟臉,只是不能回去給母親盡孝,望母親多保重身體……”

王震將軍曾說:“沒有老婆安不了心,沒有兒子扎不了根?!彪S著“死亡之?!钡拈_發(fā),戰(zhàn)士們真正扎下了根。

1921年出生的王有義從軍前就結婚了,1953年他回青海老家把妻子接到新疆。高澤良也是從軍前成的家,并有兩個兒子。但妻子萬淑君與他在天各一方的情況下斷了聯(lián)系。高母曾對萬淑君說:“你是好媳婦,但澤良多年沒音信,你把孩子留我這兒,改嫁吧!”萬淑君說:“孩子要留下,我也要留下,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婆媳相依為命,直到1956年聯(lián)系上了高澤良,一家人都奔向和田,在大漠扎下根。

郭學成1946年參加解放軍前曾有“娃娃親”。他回老家探親時找過女方,想不到她因郭學成多年音訊全無,另嫁了人。老郭沒怨天尤人,返疆幾年后與一位四川籍的寡婦成立了家庭。

宋才盛40多歲時,才與甘肅武威來的蔡菊英結婚……

維吾爾族姑娘努爾莎汗經人介紹,與甘肅籍老兵劉來寶結為夫妻?;楹螅谧约旱拿智凹由狭苏煞虻男?,叫劉努爾莎汗,從此,她便與丈夫在地窩子里安下了家,將自己的人生獻給了屯墾戍邊的偉大事業(yè)。

努爾莎汗在基建連上班,繁重的勞動常常讓她累得直哭,但她從未想過離開。她曾有過一個孩子,卻不幸夭折。后來,她收養(yǎng)了一個漢族女孩,將她視如己出,悉心撫養(yǎng)長大。從未見過大海的她,胸襟像大海一樣寬廣。她與劉來寶的愛情與家庭,成為民族團結的典范。

老戰(zhàn)士季玉亭年邁時被嚴重的肺心病纏身,妻子閻鳳英始終不離不棄,默默陪伴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照顧著他。季玉亭將這份深情厚誼銘記于心,為了閻鳳英,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組織請求,希望能在團部分到一間房子,只為看病能方便些,讓閻鳳英過上更好的日子。

1990年,彌留之際的季玉亭緊緊握著妻子的手叮囑了三件事:一是務必將黨費交上,這是他對黨的最后忠誠;二是清算所有賬目,絕不能拖欠公家一分一毫;三是身后事絕不能給組織添麻煩。閻鳳英淚流滿面,卻堅定地回應:“這事我懂,‘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牢記在心?!奔居裢み@才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那個夜晚,閻鳳英強忍悲痛,連夜奔波100多公里,只為將住院費如數(shù)交清。

在這塊遠離家鄉(xiāng)的土地上,他們相濡以沫,留下了讓今人動容的深情故事。

來自安徽亳州的王傳德,是1949年底第一批到和田的戰(zhàn)士,他的妻子王秀蘭,是1952年響應號召,第一批來到新疆的山東女性,兩人結婚后,胼手胝足在茫茫沙海建起了自己的小家。王秀蘭因病去世后的第一個清明節(jié),王傳德帶著兒孫來到妻子的墓前,摘下自己頭上的軍帽,對著妻子的墓碑說:“秀蘭啊,你走的時候,我忘了把帽子給你戴上,今天,我把你的帽子縫在我的帽子里,我戴著它,就好像我們永遠在一起……”他戴著這頂厚厚的帽子,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一道命令,執(zhí)行一生,他們甚至連死后,也沒離開過這塊土地。

距四十七團團部2公里處,一塊平坦的沙地里長眠著幾百位老兵及其妻子,這是被稱為“三八線”的老兵公墓。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老兵們集體申請赴朝參戰(zhàn),但上級下令:繼續(xù)屯墾戍邊。生前未能到“三八線”是老兵們一生的遺憾,為彌補這一遺憾,他們在團場開墾出一塊寬300米、長800米的綠地,這塊地便有了“三八線”的別稱。1955年秋,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參軍的老兵周元,在開荒時因勞累過度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周元去世后,戰(zhàn)友們把他安葬在“三八線”,從此這塊地就成為老兵們的安息之地。歲月流逝,老兵一個一個離去,他們在老兵公墓集合,一同守望團場,守望著這片一生辛勤耕耘的家園。

王二春,四十七團第一任團長,1913年出生在河北省寧晉縣,1941年8月參加八路軍,多次負傷、立功,部隊進駐和田后,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塊土地。1999年6月,86歲的王二春已重病纏身,最后一次回到四十七團,他走進一望無際的金黃色麥田,兩眼噙淚,卻笑容燦爛。1999年12月31日,王二春在和田醫(yī)院病逝,他的遺言里有一條:把我埋在四十七團。

一位從山東參軍的老女兵曾說:“老頭子們在‘三八線’四周種了一圈防風的白楊,誰‘走’了就埋這兒,里頭有營長、連長、排長、班長、戰(zhàn)士。誰的老伴‘走’了,也跟著埋這兒?!摺死习榈慕忝?,不少人孩子在城里買了房,要接她們進城,她們不肯走?。《际且黄饏④娺M疆的姐妹,怕分開孤單,也怕老頭子們孤單啊,說是往后也要到‘三八線’,和老頭子們一起‘開荒’,守著這塊地!”

一種薪火相傳的精神

“報告司令員:我們是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二軍五師十五團的戰(zhàn)士。我們完成了你交給我們的屯墾戍邊的任務。你要求我們扎根邊疆,子子孫孫建設邊疆,我們做到了。我們沒有離開塔克拉瑪干,我們的兒女也留在了新疆……”1999年,白發(fā)蒼蒼的沙海老兵們來到石河子,面對王震將軍銅像,集體敬禮,大聲報告。

此時,距離王震將軍下的那道命令,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

從青春年少到白發(fā)蒼蒼,老兵中的大部分人從未離開過團場,外面的世界對他們而言,仿佛是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夢。

在新疆兵團軍墾博物館,講解員總會向游客講述老兵們“和衣而眠”和“敬禮銅像”的故事。

那一次,兵團領導懷著敬意來到四十七團看望這些老兵,問老兵有什么要求。老兵們相互對視,眼神中帶著一絲羞澀與期待,猶豫片刻后,他們緩緩說道:“能不能讓我們去和田市、去外面的大城市看看?能不能讓我們坐一次火車?”那質樸的話語中,飽含著他們對外面世界的好奇與渴望。

兵團迅速安排了這次意義非凡的旅行。抵達烏魯木齊后,老兵們被安排在兵團最好的賓館住宿。花崗巖地面、大型壁畫、絢麗的吊燈、精致的雕塑……當服務員把他們送進各自的房間,他們甚至不敢踏地上鋪著的地毯。房間里的許多東西都沒有見過,還有床上鋪的床單,那樣平整,沒有一道褶子;那樣雪白,白得晃人眼睛。讓人不敢坐,不敢掀,連摸一下都不敢。最終,老兵們選擇穿著衣服,在房間的地上度過了這難忘的一夜。

這些遠離現(xiàn)代物質文明許久的老兵,他們的質樸與純真,卻成了現(xiàn)代社會中一道獨特而又感人的風景。

在石河子市軍墾文化廣場上,老兵們身著軍裝,雖然軍裝已被歲月侵蝕得略顯破舊,但依然無法掩蓋他們身上那股軍人的英氣。他們邁著整齊而又略顯蹣跚的步伐,列隊走向王震司令員的銅像。當走到銅像前,他們挺直了脊梁,莊重地向司令員舉起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他們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高大。

老兵李炳清向前一步,代表十五團全體官兵,聲音洪亮而又堅定地向司令員匯報,而后他說:“司令員,我們?yōu)槟愠Ц璋??!?/p>

隨后,老兵們齊聲唱起了《走,跟著毛澤東走》。那熟悉的旋律在廣場上回蕩,仿佛將人們帶回到了往昔的崢嶸歲月。他們在為新中國扛槍打仗時高唱此歌,在徒步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時唱響此歌,在戈壁灘上開荒時吼出此歌,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他們依然用那沙啞卻充滿力量的嗓音歌唱著……

2013年9月,楊世福聯(lián)合9名健在的沙海老兵給習近平總書記寫信,匯報四十七團的建設和發(fā)展變化。同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給老戰(zhàn)士們回信,信里寫道:“長期以來,老戰(zhàn)士們?yōu)橥蛪ㄊ叀⒔ㄔO邊疆作出了重要貢獻,謹向老戰(zhàn)士們表示崇高敬意和誠摯問候,祝愿他們身體健康、生活幸福,以老兵精神激勵更多年輕人為祖國邊疆的長治久安和繁榮發(fā)展作出貢獻?!?/p>

歲月流轉,當年穿越沙海的1803名官兵,如今僅有楊世福一人健在。但沙海老兵們的精神,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炬,在這片土地上代代相傳。新一代的新兵們,接過了老兵們手中的接力棒,繼續(xù)守護與建設邊疆。

王傳德在老十五團時是班長,兵團成立后,當過排長、副連長。他的4個兒女,都是中學畢業(yè)就到47團工作,直到如今。兒女們求過父親去找在地方當領導的老戰(zhàn)友幫忙,把自己調離團場。王傳德沒有答應任何一個兒女。他說:“屯墾戍邊是國家交給兵團的任務。我們這代人老了,干不動了,你們年輕人再都走了,開出的地誰種啊?組織調你們走,我沒辦法,讓我找關系走,不行?!彼偸菍号f,47團會好起來的。就連兒女們找的對象,也都是四十七團的職工。2015年,一輩子沒有離開團場的王傳德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但兩個孫子和一個外孫,依照他的心愿,留在了這塊他廝守了一輩子的土地上。

“我以前在烏魯木齊上班,但媽媽說‘你的根在兵團,你還是回來吧’。在這種情況下,我就選擇回到了昆玉市?!毕奶焓侵袊嗣窠夥跑娺M軍和田紀念館講解員,而她的外公王有義正是當年老兵中的一位。夏天說,她從小就聽外公的戰(zhàn)友們講戰(zhàn)爭歲月中的故事,到她長大后,尤其是當了紀念館的講解員后,她才更加理解了“老兵精神”的含義。

“外公這一代的老兵經常說,‘軍裝脫了,可軍魂未丟;老兵走了,但軍魂還在。大家把骨頭埋在了大漠,把忠誠獻給了祖國,無怨無悔’。這些話始終影響著我們?!毕奶煺f。

“為什么留下來?”在四十七團的老兵精神展示館,黨芳幾乎每年都要為新一批的西部計劃志愿者講述沙海老兵的故事。講解中,經常有志愿者詢問他留下的原因。

黨芳今年40歲,是昆玉市團委書記。2009年大學畢業(yè)后,他響應團中央號召,報名參加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來到兵團。2011年7月,服務期滿后,黨芳選擇留下,成為四十七團第一批留疆志愿者,這一干就是15年?!拔冶簧澈@媳┥衬?、建家園的故事和精神深深打動。他們把一生交給了祖國邊疆,用自己的生命之河滋養(yǎng)出一片片生命綠洲?!彼f。

來自河南的志愿者梁娜同黨芳一起留在了四十七團。2013年6月,兩人參加了兵團團委舉辦的西部計劃實施十周年集體婚禮,許下了扎根大漠、攜手共進的承諾。10年來,他們生活上彼此關懷,事業(yè)上共同進步,如今各自在師市團委和司法局工作。

2014年,艾樂松參加西部計劃來到四十七團。服務期滿后,他放棄了家鄉(xiāng)的就業(yè)機會,選擇留在“沙海老兵”開墾的熱土上,一個人撐起了四十七團醫(yī)院的中醫(yī)科、康復科,扎根成為一名“沙海小郎中”。如今,在他的努力下,南疆沙海上的小鎮(zhèn)飄起了草藥香。在這里,他平均每天都要為30多名群眾進行按摩、推拿、針灸等治療,截至目前,他已接診超過8萬人次。

2003年以來,昆玉市共招募西部計劃志愿者2421人,共有421名志愿者留在新疆,其中208名志愿者選擇扎根師市。新一代以敬仰之心,傳承著老兵們愛國奉獻、堅毅無畏的精神品質。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努力奮斗,為邊疆的繁榮發(fā)展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歲月輪回,如今的四十七團,正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往昔的荒蕪早已被如今的生機所取代。綠樹成蔭的街道、林立的樓房、和諧穩(wěn)定的社會與欣欣向榮的經濟,無不見證著這片土地的滄桑巨變。

18天的行軍創(chuàng)造了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75年的堅守唱響了一首激昂奮進的贊歌,數(shù)代人的傳承筑造了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城。當一個個曾經意氣風發(fā)的革命戰(zhàn)士在大漠中化為一抔抔黃土,“扎根新疆、熱愛新疆、屯墾戍邊”的老兵精神,依然在滋養(yǎng)著他們?yōu)橹畩^斗終生的這片土地,激勵著一代又一代新時代新兵為祖國邊疆的長治久安和繁榮發(fā)展努力拼搏,奮勇前行。這就是忠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