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 | 瓊瑤：不要為我難過
“我是花火，我已盡力燃燒過……我已經(jīng)‘翩然’的去了”，12月4日，臺灣知名作家瓊瑤在新北市淡水區(qū)家中去世，終年86歲。這位為愛而生、為愛而寫的作家，在雪花飄落的季節(jié)，選擇這種方式離開了她所轟轟烈烈愛過的人間。
瓊瑤，本名陳喆，作家、編劇、作詞人、影視制作人。原籍湖南衡陽，1938年生于四川成都，1949年隨父母由大陸赴臺生活，16歲時以筆名心如發(fā)表小說《云影》，25歲時出版首部長篇小說《窗外》，代表作包括《煙雨濛濛》《幾度夕陽紅》《彩云飛》《海鷗飛處》《心有千千結(jié)》《一簾幽夢》《在水一方》《我是一片云》《庭院深深》等。她的愛情小說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瓊瑤生活照
記者從作家出版社獲悉，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瓊瑤作品大合集”即將面世，此合集意義非凡，它不僅囊括了瓊瑤生前的全部 66 部經(jīng)典作品，還收錄了其封筆之作《梅花英雄夢》共5 冊，共計71冊。作家社此次將瓊瑤的所有作品集結(jié)成冊，正是向這位筆耕不輟、影響了幾代人的作家致敬。最新長篇《梅花英雄夢》更是為讀者展現(xiàn)了瓊瑤在創(chuàng)作后期依然保持的旺盛創(chuàng)作力與獨特的文學(xué)視角。出版社表示，希望通過這一合集，讓瓊瑤的文學(xué)作品在新時代繼續(xù)傳承與傳播，讓更多讀者感受到瓊瑤作品中蘊含的愛與力量。我們特發(fā)布全集中《我的故事》一書后記以懷念瓊瑤女士。
瓊瑤作品大合集
我有一片天
——《我的故事》后記
就像我在《緣起》中所寫的，這本書，原來是一九八八年，我第一次回到大陸，看到坊間有無數(shù)報道我的書，把我的一生，寫得牽強附會，因而，讓我興起寫一本“真實”自傳的念頭。所以，這本《我的故事》原始版本，是在一九八九年完成的，那個版本，寫到我和鑫濤結(jié)婚，就結(jié)束了。我完全沒有料到，從結(jié)婚到今天，又過去了四十五年，這四十五年等于是我的后半生，發(fā)生的故事更多，我面對的喜怒哀樂也更強烈。我更沒料到，在我八十六歲的今天，在時勢所趨之下，我會重新整理我全部的作品，出版一套《世紀(jì)典藏全集》。這套全集里，如果缺少這本《我的故事》，等于不是全集。如果要包括這本書，我卻不能不把我的后半生補足，即使是大略地寫，也該有個交代。
《我的故事》，瓊瑤著，作家出版社2024年10月
以前，我就說過，真實的故事很不好寫，因為要牽涉很多真實的人物。人類是很奇怪的動物，發(fā)明了“文字”，發(fā)明了“衣服”，發(fā)明了“科學(xué)”，發(fā)明了“醫(yī)學(xué)”，發(fā)明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別的動物怎樣也不會發(fā)明的。所以人類是“萬物之靈”。萬物之靈太厲害，又發(fā)明了“法律”“婚姻”“政治”“道德”“孝道”……種種東西來“管理”人類。因為人類的頭腦千變?nèi)f化，人類的感情千變?nèi)f化，人類的行為也千變?nèi)f化……必須建立制度來管理。這樣重重管理的人類，依舊復(fù)雜無比，幾乎任何制度都有漏洞。因為，人類還有會說謊的嘴、會仇視報復(fù)的行為、會粉飾太平的虛偽……我在二〇一七年完成的著作《雪花飄落之前》中，寫過這樣一段話：“真實的人生里，有太多的虛偽，你一旦寫出了真實，虛偽會像一群野獸般跳出來反噬你！”
這個道理我懂，但是，如果要我親筆寫一本自傳，我只能刪減生命里的情節(jié)，卻不能杜撰故事。所以，在一九八九年的版本里，已經(jīng)有很多的情節(jié)，被我簡化或刪減了。那時，我對人性還沒有這么深刻的認(rèn)識，我的簡化和刪減，主要為了保護(hù)我愛的人。記得，第一版《我的故事》是在大陸完成的。那時我們住在長沙華天酒店，湖南電視臺招待，整個總統(tǒng)套房讓我和鑫濤住。那套房有好幾間，我在書房中寫這本《我的故事》，湖南臺的副臺長、秘書、公關(guān)……和若干女職員都在客廳里陪伴鑫濤。我寫完之后，覺得客廳里的氣氛有點詭異，我走到客廳門邊悄悄一探，卻看到鑫濤正在對所有招待他的人“說故事”，聽故事的人，不但個個動容，還有好幾位女士，在那兒頻頻拭淚。我仔細(xì)一聽，鑫濤說的，正是我們的故事，而且，他正說到“烏來山頂，車子沖向懸崖”的一幕。聽的人，全部感動得稀里嘩啦?？墒牵夷菚r的版本中，卻刻意避掉了這一段，并沒有寫進(jìn)書里。當(dāng)時，我驚訝地喊：
“鑫濤！你連這個都敢說！我都不敢寫！”
鑫濤回頭看著我，還沒從他說故事的情緒中恢復(fù)，他坦蕩蕩地說：
“真實的事實，你為什么不寫？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那天的事，或者你已經(jīng)嫁給別人了！”
“哦？”我驚愕地看著他問，“我可以寫嗎？你不避諱嗎？”
“如果你要寫我們的故事，只要是真正發(fā)生的事，什么都別避諱，如果你這也避諱，那也避諱，還算‘真實故事’嗎？”
“好！”我一轉(zhuǎn)身奔回書房，“我補寫這一段！”
我在酒店補寫了那一段，完成了《我的故事》原始版本。（注：我先寫的 “烏來”是一九七〇年前的烏來，那時烏來還沒有公路，只有可以雙向通車的碎石子路，路一邊是山壁，另一邊是懸崖，懸崖旁邊，每隔幾步距離，有簡易的水泥塊相隔，作為護(hù)欄，實際錯車都相當(dāng)危險。）
這次，重新整理全集，我必須把這本書后面的四十五年補充起來，對我來說，這又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我晚年的遭遇，都寫進(jìn)我另外一本書《雪花飄落之前》里，再寫必然重復(fù)，不寫，這本書單獨看，就會有遺漏。我只能盡量補充，有的情節(jié)，也在隱隱約約中交代。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我不想把這本書寫得很冗長，有些，就用以前曾有的文字來補述，例如我的“電視劇生涯”，我用了一篇《點點滴滴話還珠》來取代。二〇一五年，《我的故事》簡體字版，曾經(jīng)再度出版，我被要求補寫后面的故事。當(dāng)時，鑫濤已經(jīng)患了失智癥，我在心力交瘁的照顧下，哪有情緒繼續(xù)寫下去？何況，鑫濤的兒女，每次對父親生病，都很怕外人知道，有一次，連鑫濤都生氣地對我說：“生病是我的錯嗎？生病就見不得人嗎？為什么生病不能跟朋友說？”
人，就算有血緣，有時在觀念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在那一版中，我只增加了一篇后記，交代我身邊的人物，后來的狀況，沒有時間，也沒有情緒去真正地補足。連我當(dāng)時的“水深火熱”，我也避而不談。這次，我的補充才是完整的，但是，如果讀者能夠和《雪花飄落之前》一起看，才是真正的完整。
《我的故事》完了嗎？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有落地成塵！每次我以為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都會意外地跑出新的故事來，讓我無法回避地卷進(jìn)故事里。經(jīng)過了鑫濤插管的“生死風(fēng)波”，我更加認(rèn)為，人來世間，是一趟苦難之旅，如何在苦難中挺立不倒，是最大的學(xué)問。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體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就是最大的原因。假如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世間的人，都失去了愛的本能，我相信，我的精神支柱也就會隨之倒塌了。我這幾年，生活里的“大風(fēng)大浪”，幾乎沒有停止過，我仍然堅信，會發(fā)生這些風(fēng)浪，也是因為“人間有愛”！“愛的沖突”有時比“恨的沖突”更加激烈！
寫到這兒，我又想起當(dāng)我母親痛罵鑫濤，并且把他關(guān)在門外，他在車上等我一夜，見到我之后，說的那句話：
“時間會證明一切！我會用我的一生，來證明我對你的愛！相信我！”
當(dāng)時我相信了他，五十幾年后的今天，當(dāng)他終于撒手人寰，我依舊相信他！
不只相信他，我還感謝他，在我漫長的人生里，讓我完成這么多本書，讓我發(fā)生了這么多故事（很多都因他而起），讓我知道老年才“成長”，讓我……始終相信愛！是的，對于人生，不能太苛求，愛，就要包容對方的缺點！這，一直是我堅持的，我仍然堅持著。因為，人生，只有“愛”這種感情，是美麗的，是快樂的，是浪漫的，也是他曾經(jīng)給過我的。
今年，我已經(jīng)八十六歲。在他倒下后，在沒有他的幫助下，我又出版了七部新書，累積到七十二本！我還做了很多事，一度當(dāng)上高雄市“愛情產(chǎn)業(yè)鏈總顧問”。我的“寫作六十周年”慶，又出版了一次《窗外》。我還生平第一次，踏上了臺北小巨蛋的舞臺，面對來參加“瓊瑤創(chuàng)作60周年演唱會”《當(dāng)那一首歌響起》的觀眾，說出我對愛的信念！那晚我好興奮呀！最后一本《瓊章瑤句》出版，圓滿了我的寫作生涯。這趟“生命之旅”實在曲折、離奇而豐富。有悲有喜，有笑有淚。如今，我剩下最后一里路。感謝他用他的故事，啟示了我，千萬不要步上他的后塵。今天，寫到這兒，窗外的落日，正紅艷艷地對我招手！好美的天空！使我想到我遷入雙映樓后，寫下的另外一首小詩：
我有一片天
經(jīng)常看不見
埋頭書桌前
文字代替天
如今忽發(fā)現(xiàn)
我有一片天
時時變顏色
氣象萬萬千
有時云纏綿
有時霞驚艷
有時烏云起
有時落日圓
我有一片天
為我當(dāng)演員
即使我不看
它卻演不完
往事已成煙
如今皆隨緣
快樂與翩然
就在這片天
是的，活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我是快樂的、自由的、翩然的。從二〇一五年到今天，足足九年了，我終于走出了傷痛?！叭牮B(yǎng)傷血淋淋，過去恩愛無法斷”，是我在《我的心靈密碼》里寫過的句子。不過，《我的心靈密碼》已被冷藏，我從沒有讓人知道我在“養(yǎng)傷”。傷痛在生命里是一種“淬煉”，沒經(jīng)過傷痛淬煉的人，都是不成熟的?？偹恪皟砂对陈曁洳蛔?，輕舟已過萬重山”！我熬過來了！今天的我，很滿足，因為，我有一片天！因為，我始終相信愛！我這個“愛”字，包含很廣，國家、社會、家庭、朋友、讀者、粉絲…… 我一直付出很多的愛，也一直收獲很多的愛！這一生，值了！
瓊瑤
寫于淡水雙映樓
二〇二四年五月十六日
二〇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深夜修正完畢
“瓊瑤作品大合集”作品包括：
《窗外》
《金盞花》
《兔絲花》
《煙雨濛濛》
《庭院深深》
《心有千千結(jié)》
《一簾幽夢》
《夢的衣裳》
《聚散兩依依》
《燃燒吧！火鳥》
《人在天涯》
《欲上心頭》
《昨夜之燈》
《匆匆，太匆匆》
《失火的天堂》
《煙鎖重樓》
《浪花》
《碧云天》
《女朋友》
《在水一方》
《星河》
《水靈》
《白狐》
《海鷗飛處》
《一顆紅豆》
《彩霞滿天》
《幸運草》
《六個夢》
《剪剪風(fēng)》
《幾度夕陽紅》
《潮聲》
《梅花英雄夢》
《我的故事》
《冰兒》
《彩云飛》
《望夫崖》
《握三下，我愛你》
《船》
《紫貝殼》
《寒煙翠》
《月滿西樓》
《雪珂》
《青青河邊草》
《新月格格》
《水云間》
《鬼丈夫》
《梅花烙》
《秋歌》
《我是一片云》
《月朦朧鳥朦朧》
《雁兒在林梢》
《問斜陽》
《還珠格格之陰錯陽差》
《還珠格格之水深火熱》
《還珠格格之真相大白》
《還珠格格之風(fēng)云再起》
《還珠格格之生死相許》
《還珠格格之悲喜重重》
《還珠格格之浪跡天涯》
《還珠格格之紅塵作伴》
《還珠格格之天上人間1》
《還珠格格之天上人間2》
《還珠格格之天上人間3》
《蒼天有淚之無語問蒼天》
《蒼天有淚之愛恨千千萬》
《蒼天有淚之人間有天堂》
《雪花飄落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