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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4年第3期|杜涯:隱秘的樹林
來源:《詩刊》2024年第3期 | 杜涯  2024年05月17日08:16

時間深處

在時間深處,綠楊依舊是春天的高度

桐花到底爛漫。林木深邃,最需幾聲黃鶯贊美

法桐垂下濃郁思維,在上午九點,它們

成為秘密長廊,在遠處建造無盡,建造風(fēng)煙

風(fēng)問訊柳樹,風(fēng)去問萬家房屋

在時間深處,風(fēng)徑自走在濃陰的堤岸、路途

風(fēng)過后,一些事物向著杳遠處淡去、飄散

那是逝去的世代、繁華、春年,永不回返

仍有人相信樹陰下的漫步,有人坐擁綠陰

有人擺攤在街邊空氣中,有小販在深巷里蹉跎

搬家者沉著于幫人搬家:正當(dāng)海棠花的飄落

在時間深處,人們生活得深情、癡情、渾然

而,紛紜的、層疊的世代終究逝去了

如今,我們已恍恍來到了時間深處

在風(fēng)中,在時間深處,我時常思緒如霞:

為了什么,世代來,世代去,在此生死、浪跡?

有時我向身后回望,看見來路已遠

有時我望向前方,只見風(fēng)煙迷蒙,云空無際

頭頂?shù)奈邓{深處,在幽渺深空里,群星所居

那更高的世界,也在肅穆地離我們遠去

而在我們地面上,時間深了

時光已深如煙渺,已如蒼茫

滄海正在變換,桑田已日暖

我們?nèi)祟惵?,將去向何方?/p>

時間深了,已不允許我有太多憂悵

來自深空的提示也如往常沉定:

“去杳邈,去無窮,去尋找永恒之鄉(xiāng)。”

我的所來、使命、承當(dāng)。我永記那所向之光

在我們?nèi)耸郎?,時間深了

我們已來到了時光深處,蒼茫如煙

世代如逝水,總要東去。風(fēng)無蹤

唯留時間,在到來的無數(shù)永春里會愈來愈深

而在時間深處,一切都仍在被庇護、安撫

一切也都會持續(xù)著,渾然、平安、晏晏

在時間深處,煙城煙郭都仍有無限煙路

煙田日暖,在到來的永春里生光,并且廣布

春日頌

盛開著的高大、繁茂的紫楝樹

盛開的是茂密的桐樹、槐樹、濃李樹

環(huán)繞著我的是滿城的繁花盛事

環(huán)繞我的,是四月城外的深春、陌上花錦

今日定然是紫楝樹的節(jié)日

在街的兩旁,在公園中、園林邊

上午十點,它們齊刷刷地盛放了,風(fēng)來后

紫楝花便在滿城的上空搖蕩,如一場盛典

飛絮是這場盛典的清高傳揚者

風(fēng)中,它們和飄落的槐花比較著白和輕

當(dāng)白粉蝶、黃粉蝶飛過薔薇花叢

滿城風(fēng)絮已成為文學(xué)、美學(xué)、風(fēng)花雪月

而西城的海棠,東城的碧桃

北城的丁香,南城的晚櫻

城河邊的人們,公園中、廣場上涌動的人群

樹陰下的老年、少年是這座城市的往昔和來日

繁茂樹叢中,黃鸝和杜鵑鳥清亮地啼著

仿佛在說:“有我在,定不教人世空落,

不讓人世寂寞、空曠、無息無聲?!?/p>

樹叢與風(fēng)商榷,深喧或輕喧,表示贊同

法桐、楊樹與柳樹永遠是高大、寬和

上午十點,它們持續(xù)著各自繁茂的春天事業(yè)

上午十點,它們已成為春深處的濃郁、長廊、垂落

風(fēng)中,它們已成為一場繁花盛事的背景、映襯、守護者

永寂之地

時常,那里林木森嚴、茂密,安寂地

陳列。樹梢,整體地高聳,幾乎

抵達崇高,抵達深空。它是靜穆的

與深邃的。而在另一些時候,它則是

雪意彌漫,所有的事物都在雪中

深深地沉寂,深深地靜立著。當(dāng)我

從人世上望去,它在遙遠與杳邈里

迷蒙、隱約,蒼茫一片,又深邃地高聳

那是一帶永寂之地,森嚴、杳秘

至今,并沒有人見到過它

也沒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沉默之地

它一直在世界朦朧里深深地藏匿

我曾觀察此在生活的經(jīng)驗、本質(zhì)

曾探察此處生活的原由、目的、意義

我曾經(jīng)懷想:楊柳寧和,萬物平安

人世的長河永遠在我身邊存續(xù)、流轉(zhuǎn)

但那永寂之地卻總是在邈遠處閃現(xiàn),有時

我仿佛聽到它隱隱、低沉的召喚:“到這里

來吧,這里可以接納你的飄零、凋敗,

安撫你心。來吧,來這里長久地安眠?!?/p>

沉寂之地,永遠的森嚴、杳秘之境

它在塵世之上,也在塵世之外

它在世界朦朧處,也在時間盡處

無人能到達那里,就如無人能到達天際

我沒有動身去尋找那永寂之地

透過人世的煙嵐,我時常望向那里

但我不會去尋找它。只因?qū)拸V、浩蕩

只因我有要轉(zhuǎn)向的彼在、磅礴、無際

四月,物安

藍色的婆婆納閃爍。叢叢的、片片的,當(dāng)它們

閃動,碧綠的麥田是遼闊錦緞,也是平展的星空

麥田的深綠季、無邊季,無論望向東南、西南

麥田都在天際處。它要去向哪里,當(dāng)天空無際?

清涼的風(fēng)中,梨花學(xué)習(xí)雪花,漫飛漫卷

落花路上,有人走過,這是當(dāng)年望花人的第幾代?

樹叢深處,布谷鳥漫聲啼著:“是否回,是否回來”

風(fēng)吹來,樹叢安詳搖動,從容輕喧,回答著問話:

“世代已逝去了,逝去的又怎能回來?!憋L(fēng)住,一切

歸于沉寂。良久,風(fēng)來,鳥啼,樹喧,問答繼續(xù)

公園里、城河邊,晚櫻盛放,浩蕩?;湎?/p>

人們漫步,安坐,懷想。流年,深情、癡情、綿長

園林中,楓樹與杉樹錯落、聳立。天空下

它們搖動,它們安靜。一年一年,終要歸去

我在地面上,聽見風(fēng)中問語:“這里仍有持續(xù)的芬芳、平安,

為何你卻仍要不斷地離去,向著天邊的無盡、無際?”

我在地面上徘徊、站立;身邊,時間深沉,眾物平安。人世

不息。蒼蒼里,我身邊滾滾走過了世代、青山、風(fēng)塵云煙

隱秘的樹林

常常地,當(dāng)我想起它:樹林

它開始在遼遠處出現(xiàn)、閃耀

當(dāng)我透過遙遠的距離,望向云際

它開始在杳邈里、在風(fēng)中起伏、轟響

我知道在遙遠的某處,在曠野上

有一片茂密、無邊的樹林

它幽深、沉寂,綿延數(shù)百公里

但很少有人真正知道它在哪里

我常常想:神秘的樹林

若我能去到,若我能找到它

我就會走進去;走進去,也許

就能找到長久的寧鄉(xiāng)、安寂

我知道,在樹林的深處,有一扇

通往幽暗世界的門,有一條

通往幽明世界的路,有一個方向

通往彼岸世界,通往夢想和永生

沉默的樹林,它每天生長在曠野上

它的頭頂,云空遼闊,深空無際

一年一年,它幽暗、無聲,又閃耀、光明

一年年過去了,它始終在世界上隱跡、深藏

如今,歲光仍在我窗外無情無常

但我知道有一片樹林,它在遠處幽寂、神秘

當(dāng)我透過杳邈,望見它在云空下的幽暗、綿延

我知道我已在那里,馳騁、飛翔、安棲

重臨:湖邊之秋

濃林在湖邊寫生,陳列太多的靜物

筑夢之湖,它的湖面有理想的形狀,映襯著

寬廣的密林,涂畫自然。幽曲小路關(guān)切于

向前伸延的湖帶和河帶,于是濃郁地并行

熟練于寂靜,它經(jīng)年的湖岸線也被

法桐、楓樹、樟櫨和櫻花樹層層環(huán)繞

在過去的年代,我的孤獨常在湖邊踟躕

或站立,風(fēng)推送著我,和頭頂?shù)臉淠?/p>

一年年地,我練習(xí)春來冬往

盛開的花木錦簇,掩映在河帶上

秋天繁茂交錯的斑斕枝葉也被我看作

平常,我站在石橋上,盡看雜林遮蓋了兩岸

如今,這湖邊的色團是多么寬闊

生活的美,生活的斑斕

平常的光亮,總是要到多年

以后才發(fā)現(xiàn):要到重臨之秋

這是多年后我重新歸來,湖邊的

秋天,有多少美學(xué)就有多少寬泛

林木處處斑斕交錯,安撫我心

站在重返的樹林邊,一種安靜指向廣闊

在多年的顛沛中,我認出了那至尊者

世界的常在、世界的光輝,被我重新尋回

現(xiàn)在,在那湖岸樹林邊,在層疊的斑斕處

那事物之華、事物的光亮,我已再次確認

遠處,天空之下,一帶深光又隱隱

閃現(xiàn)。世界的盡頭,在那無窮里,誰還在

等著我?而我徘徊在湖岸,覽看彩繪秋林

留戀著美,留戀著世界景象、眾物平安

我知道,在這里,在這湖邊秋林

我終究是一個暫留者。重返的秋

且讓我沉入這美,沉入這景象的深瀾

當(dāng)我還是居留者。秋天,在排布它節(jié)日的華筵

杜涯,女,1968 年生,曾從事醫(yī)院護士、雜志社編輯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