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復旦年刊的史料價值
“我們復旦同學有到民間去的精神嗎？”
早期復旦年刊指從1919年至1935年復旦大學本年畢業(yè)同學自發(fā)組織編輯發(fā)行的紀念刊，刊名有“年刊”“年鑒”“畢業(yè)紀念刊”“畢業(yè)紀念冊”等，一般統(tǒng)稱為“年刊”。1919年出版的《復旦年刊》是現(xiàn)存最早的年刊，此后以年為段，陸續(xù)編輯出版。1927年起中斷兩年，1929年復刊，1931年因“九一八”事變再次中斷，1934年接續(xù)發(fā)行。復旦年刊記錄了此一階段學校建設發(fā)展、學科概況以及學生團體等各項活動，是研究民國時期教育和學科史的珍貴素材，也是復旦校史編纂的重要文獻。
一、年刊的編輯概貌
作為年刊的創(chuàng)刊人之一，瞿宣穎在1919年《復旦年刊》發(fā)刊詞中即指出“聚族而居，則有家乘年譜之屬，以為久遠之徵，而況會四方之英豪，以學術道藝為世矜式，其可無紀？”最初編輯此刊的意圖在于記載一年中學校發(fā)展的情形。而王世穎在1923《復旦年刊》亦云“五四以還，我校感于國事之頹唐，乃奮臂以起，奔走呼號，以驚國人，時蒙當世所青眼。五年以內我校師生協(xié)作進取，無敢或懈，以今視昔，夐乎其不可以道里計矣。雖然人事滄桑，豐功偉業(yè)，輒隔世湮沒而無聞，是以家有譜，人有傳，國有史，下至佚聞稗史，皆以為久遠之徵，所以昭古而鑒今者，是則茲刊行世之本旨也。”五四以后，復旦的影響日盛，發(fā)展益速，藉此可窺母校在各方面的進步途徑以為后人借鏡。
1919年《復旦年刊》封面
而年刊在發(fā)揚復旦精神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們復旦同學有到民間去的精神嗎？我敢堅決地說：有！有！有！單看這一年中，平民學社底成立，義務學校底擴充，合作銀行底添設，已盡足表示我同學愿意為平民服務的精神了?！保ㄉ哿ψ印锻瑢W會祝辭》，刊載于《復旦年刊》1922年卷首）何葆仁在1925年《復旦年刊》序言中則特別提到“復旦教職員獨能和衷共濟，以充分之精神，謀學校之建設?！薄皬偷W生加入其他社會團體，能顧全大局，任勞任怨，努力建設，奮斗到底，蓋自有其偉大處！若非平日在校夙經(jīng)訓練，曷克臻此。是亦復旦進步之大原因也?！睆偷熒粌H具有服務平民的精神，且能顧全大局而忘小我，可見“團結、服務、犧牲”的復旦精神原是淵源有自的。
年刊的編輯者以本年畢業(yè)學生為主，聘請部分師長為顧問。如《復旦丙寅年鑒》顧問有洪深、余楠秋、劉大白等，高水平的編輯成員與顧問保證了年刊的質量。從1919至1935年，年刊內容逐年豐富，1919年的創(chuàng)刊號僅百十頁，至1925年《復旦年刊》則多達十四卷，三百三十余頁。主要欄目包括校史、校景、教職員、年刊職員、大學部、中學部、團體活動、雜俎等，部分年刊中卷首有名人題簽題詞，如1923年《復旦年鑒》有于右任題簽“復旦年刊”、孫中山題辭“努力前程”、梁啟超題辭“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而學生一部，1925年前以年級為綱，1925年起則以學科為級，1925年《復旦年刊》中編排依次為本屆所有畢業(yè)生、大學部文科經(jīng)濟系、教育系、理工科、商科、心理學院、社會學科。從現(xiàn)存十二冊年刊來看，其最大特色有二：一是內容徵實。文字敘寫儼然仿從中國以代為斷的史書，多根據(jù)事實，力避虛偽，真實記載了復旦歷年的重要史實和發(fā)展情況。一是圖文并茂。年刊用“圖”這種新的方式以復旦學生特有的鏡頭記錄下母校生活的一切，以豐富的畫面呈現(xiàn)出復旦早期校園的真實圖像。于復旦而言，年刊中個人或團體的攝影作品是十分珍貴的影像資料，而于畢業(yè)諸生而言，又是懷念舊游、重溫過去的紀念物。
至于年刊的經(jīng)費來源，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廣告費，一是來自本校師生的捐款。每冊年刊末均附本埠各大商號名錄及廣告，而本校師生資助亦是常例，如1923年《復旦年刊》卷首所刊“本社啟事”云“本社蒙教職員慷慨捐助，李騰飛、李權時、甘夫人、余楠秋、邵力子、張季量、張匯元諸先生殷殷指導，湯彥頤、章元鳳、唐文棪、李祖桐諸先生熱心贊助，復蒙各大商家惠登廣告，始克蔚成大觀?！逼渲袦?、章、唐、李分別為理科二年級、文科三年級、文科二年級及商科二年級學生。惟《三十年的復旦》一冊，情形較為例外，本年畢業(yè)同學決定出版畢業(yè)紀念冊，同時學校方面也因三十週年的原故，預備出版紀念刊物，雙方為了節(jié)省金錢和集中力量起見，就同意一起合作印行刊物。除了畢業(yè)同學會的出版費及廣告費之外，完全由學校津貼，并未向任何個人捐過款項。
二、年刊的史料價值
1919年至1935年的復旦年刊較為全面地反映了當時復旦大學的各種動態(tài)信息，涵蓋了系科介紹、教員名錄、同學錄、畢業(yè)紀念、學生社團、校園體育等全方面的信息，尤其是早期記載復旦校史的原始文獻極為少見的情形下，年刊無疑是較為重要的了解和研究此一時期復旦校史的文獻資料。
（一）師生名錄
1935年前記載復旦歷年教職員名錄的檔案文獻僅見《復旦公學同學錄》《復旦大學同學錄》以及《復旦年刊》,《同學錄》收錄1913至1937歷年教職員和學生名單。然《復旦大學同學錄》內缺1919年、1920年春教職員名錄，1919年、1920年《復旦年刊》可填補此兩年教員名錄之空白。同時，相較《同學錄》，年刊除姓名、字號、籍貫、所授課程，還有該教職員的個人肖像、畢業(yè)院校、所獲學位及英文簡歷，信息更為全面生動。如1924年《復旦年刊》中每幀標準頭像之下，依次介紹李登輝（T.H.LEE，耶魯大學文學博士,校長），郭任遠(Z.Y.KUO,代理校長兼心理學院主任，心理學教授，加省大學心理學博士)，金通尹（WENCHU T.KING，理科主任，數(shù)學教授，北洋大學工學士，理化學士，本校理科碩士），李權時（C.S.LEE，教務主任兼商科主任，財政學、經(jīng)濟問題、統(tǒng)計學、銀行學及錢幣學教授，哥倫比亞大學經(jīng)濟學博士）等，有助于了解本校教員的教育背景、學術專長及任職情況。
與此同時，復旦年刊也詳細刊載了畢業(yè)生的人物小傳，以及各學科、年級、組織的合影，保存了極為豐富的早期學生信息。相比同年刊印的《同學錄》僅記錄學生姓名、籍貫及年級，年刊則可補學籍信息之缺，如1924年《復旦年刊》介紹錢祖齡“年二十三歲，江蘇宜興縣人。民國九年畢業(yè)于上海中華工業(yè)學校附中，是秋入本校商科工商管理系，今夏得商學士學位。本年秋季，將赴美研究會計學科，異日學成歸國，擬以所得貢諸社會云”，并旁附本人學位照一幀，對錢氏之畢業(yè)中學和求學經(jīng)歷均有較為清楚的陳述。是故年刊系目前所見較為完整地保存復旦早期學生信息的檔案材料。
（二）學校狀況
在部分年刊中，還有許多對本校一年來大事的直接描述，介紹本年學校在行政、教務、建設、團體、集會等各方面的情況，集會一欄中，不僅詳細記載畢業(yè)典禮、紀念活動盛況，還列舉本年來校演講名錄，如1923年《復旦年鑒》記載：“四月，北京大學教授李大釗先生由京來滬，由李校長請來演講。講題為‘史學與哲學’，為‘歷史’辭的意義、定義，弗氏、郎氏、萬龍氏的史的定義，史學與哲學及文字的關系數(shù)段講完。聽者數(shù)百人?！?1924年《復旦年鑒》記有“上海大陸報主筆鮑爾氏、何香凝女士、楊杏佛先生等來校演講”等條目。再如《三十年的復旦》，對校史各方面介紹尤為詳盡，依次刊載了復旦大學歷屆學生人數(shù)表、各系學生人數(shù)統(tǒng)計表、歷屆畢業(yè)生服務社會人數(shù)比較圖、歷屆各科畢業(yè)同學統(tǒng)計表、校舍統(tǒng)計表、校地統(tǒng)計表、校園植物統(tǒng)計表、歷年藏書統(tǒng)計表、藏書類別比較表、裝訂雜志統(tǒng)計表等，為研究1935年以前的學校狀況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和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年刊中對校史的記載，有助于我們從歷時性的視角了解學校在添設課程、更換教授、增新建筑物等各方面的發(fā)展變化。以圖書建設為例，1919年《復旦年刊》中有瞿宣穎所撰《戊午閱書社》“戊午閱書社者，民國七年秋季一部分之同學所發(fā)起，將以擴充本校原有之圖書館，并促起同學對于圖書檢閱及圖書管理之興趣?！薄氨灸陮弥魅螢楹屋崛剩瑫嫗槌虒W愉，書記則宣穎承乏。至本校原有之圖書，則耿君佐軍保管之責云。”是為復旦圖書館之最早雛形。又1925年《復旦年鑒》載文《復旦大學圖書館簡史》稱“一年以來，凡書籍分類、編號將次就緒，全館圖書增至五千九百八十六冊。本學年又添購六百余冊，又承劉大白先生寄存二千余冊，杜定友先生寄存八百余冊，合計存書將近萬卷，較二年前幾增一倍?！笨芍?925年全校藏書規(guī)模已將近萬冊。至1935年時任圖書館主任吳耀中撰文《本校圖書館概況》云“二十一年滬戰(zhàn)之際，本館幸得保存，惟重加整頓，費時甚久，前各系圖書室現(xiàn)均改稱研究室，年來努力充實內容，書籍猛增，是為本館發(fā)展程上之突飛猛進時期”（見1935年《三十年的復旦》），吳氏文末特附圖表加以說明，其中《歷年藏書統(tǒng)計表》所列為1926年至1935年藏書中日文、西文及總計數(shù)量，1926年總計11182冊，1935年總計為34260冊。年刊所記呈現(xiàn)了復旦圖書館在初創(chuàng)階段從無到有、篳路藍縷的發(fā)展過程。
1919年成立戊午閱書社
（三）學科史
早期復旦各學科史，亦有賴于年刊得以保存。隨著學校發(fā)展，各科教課歲有增色，介紹該學科的過去、現(xiàn)在及未來規(guī)劃，一方面有利更多考生了解復旦，提升復旦在社會上的聲譽；另一方面也使社會鴻碩之關心教育者，得便指導學校，擴大復旦之影響，故自1924年起幾乎每期年刊上都刊載有各科主任親自撰寫的系科歷史，如1924年刊上的胡寄南《心理學系成立紀事》、金問洙《復旦理科之現(xiàn)狀及其將來》、李權時《復旦商科之實況》；1925年的郭任遠《心理學院之將來》；1926年余楠秋《一九二五年文科經(jīng)過之報告》、金問洙《今年之復旦理工科》、李權時《復旦商科歷年概況及今后計劃》、蔡翹《生物學科之成立及將來》、劉大白《中國文學科底過去未來》；1930年陳望道《中國文學系概況》、余楠秋《外國文學系概況》、應成一《社會學系概況》、章益《教育學系概況》、余楠秋《史學系概況》、謝六逸《新聞學系概況》、金通尹《土木工程系概況》等，是我們研究復旦各學科史的重要史料。
一是有助厘定各學科的建立時間。如李權時《復旦商科歷年概況及今后計劃》記“民國六年，應社會之需要，乃創(chuàng)立商科，與文理兩科鼎峙而三。其時國內各大學中設立商科者，尚屬絕無僅有，可謂得風氣之先矣。民國十年，商科學生日多，事物益繁，乃設商科學長一職，專司其事。商科修業(yè)年限定為四年。以灌輸近代商業(yè)學理與經(jīng)驗，早就適于實用之商業(yè)專門人才為宗旨”（見1926年《復旦丙寅年鑒》），可知復旦于1917年首創(chuàng)商科，開風氣之先，1921年始設商科學長；而在劉大白《中國文學科底過去未來》一文中則詳細介紹了該學科的胚胎時期，即國文部“沒有直轄的學生，沒有給專攻國學者特設的學程”，1924年夏國文部主任邵力子先生“向本大學行政提議，主張改國文部為中國文學科”，“行政院也認有改部為科的必要，有于是年秋季實行的決議。但后來因為宿舍不敷，只好從緩。到了1925年秋季，新宿舍告成，才實行改部為科；于是她便有了自己底生命，由胚胎而產生了”（見1926年《復旦丙寅年鑒》），是故復旦中國文學科的創(chuàng)建時間當以1925年秋為確。
二是有助了解復旦學科在各階段之沿革。1923年郭任遠創(chuàng)設心理學院，1926年秋季擴充學科范圍，改為生物學科。然對1927年郭去職之后該學科的發(fā)展一直以來卻鮮為人知，從1935年《三十年的復旦》所載《生物學系系史》可知，該學科從1923年至1935年間經(jīng)歷了“心理學”“生物學科”“生物學系”三個發(fā)展階段。1927年至1929年進入“生物學科時代”，先后由蔡堡、江上峰繼任學科主任。從1929年至1935年，“十八年秋，學校奉教部令，改為院系編制，生物學科，遂改成生物學系，隸屬于理學院”，進入“生物學系時代”，系務一度由許逢熙主持，“二十一年春，受滬戰(zhàn)影響，本系儀器標本，大半被毀，暑假事平，許先生亦他去，遂聘現(xiàn)主任徐人極先生繼之。”復旦生物學科早期發(fā)展也是一波三折，經(jīng)“一·二八”事變，遭遇多艱，然“學生研究精神，尤為飽滿，心理學儀器，則由章益先生籌劃，亦已添購不少，較之從前改觀，非但業(yè)已恢復，抑且發(fā)揚光大之矣?！?/p>
（四）學生社團和照片資料等
除此之外，年刊還保存了學生社團和照片資料等。幾乎每年的年刊在欄目中都設置了團體活動一欄，如1926年《復旦年鑒》以圖文結合的方式依次介紹“學生自治執(zhí)行部”“國民合作儲蓄銀行”“復旦通信社”“民治研究社”“政治學會”“理工學會”“復旦義務學?！钡龋弧度甑膹偷穭t登載了《復旦義務小學校史及近況略述》《復旦團體研究會簡史》《歌唱隊略史》《復旦劇社的經(jīng)過》《演辯會會史》《本校排球隊簡史》《足球隊小史》《本校田徑隊小史》《本?；@球隊簡史》《飛馬越野隊隊史》等文，并附有各社團活動照片。這些均是研究當時學生活動和校園文化的珍貴素材，由此可見復旦在培養(yǎng)學生方面特別注重自治、合作、服務之精神，復旦學生在演講、劇社、體育等方面尤為出色。
與一般書刊、雜志的不同之處，年刊還提供了豐富的圖片資料，每冊年刊中均有校景照片、校董、教職員、學生、贊助者等的肖像，各學科、年級、組織的合影，以及學校重大活動相片。例如有五四運動爆發(fā)后本校演講團從校門出發(fā)情形（見1920年《復旦年刊》）、江灣新校舍落成典禮（見1922年《復旦年刊》）、理工科土木工程系測量隊赴杭實習合影（見1925年《復旦年刊》）等，生動鮮活地還原了當時的歷史場景。而1925年刊中“寧波同鄉(xiāng)會合影”有童第周，“武進同鄉(xiāng)會合影”有洪深等,對于研究者而言，如經(jīng)仔細辨識，更可顯示其獨特價值。
1922年，復旦大學江灣新校舍落成，應李登輝校長邀請，不少美國大學的校長前來祝賀。
復旦學生演講團出發(fā)情形
總之，早期復旦年刊是個豐富的寶庫，它是復旦歷史的參與者，也是歷史的忠實記錄者，復旦大學自創(chuàng)立起在自身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逐步形成了辦學特色，而年刊中對本校歷史的直接描述和細微史料的記載，正是復旦精神在不同歷史的最好呈現(xiàn)。其所保存的大量珍貴資料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原始辦學檔案已流失造成的文獻空白，值得進一步深入挖掘和探討。
（選自《復旦拾零》，2022，上海書店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