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021年第3期|陳永和:北海道阿寒湖小鎮(zhèn)買房記
那段時間,我開始向往都市以外的生活——躺在有陽光的草地上看書,泡一杯咖啡,整天無所事事,身邊有一只活蹦亂跳的狗,時而,沖我叫上幾聲。
當然,最好附近還有溫泉,想泡時就能泡,四肢放松伸展在浴池里,那種回到嬰兒在母體狀態(tài)的感覺。
在日本最大的享受是冬天,下雪的日子,身體泡在有屋檐的露天溫泉里,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靜悄悄的地上,沒有人,一杯清酒,放在手可以伸到的地方。
人大約需要偶爾回到母體的這種感覺,身體的原始狀態(tài),暖烘烘的,觸到的全是柔軟,卻沒有人間,被屏蔽了,一切寧靜安謐,你徹底放松。
而水,熱水,溫泉,正是這樣一種媒介。
當然,這純粹是一種向往,現實中一次也沒有過。但正因此,才變成最,才制造出一種永久的夢幻。
一次,偶然,女友然在網上看到一條信息,北海道阿寒湖小鎮(zhèn),有棟樓在出售,價格僅是正常價格的幾分之一。
我一看就動心了。
我去過阿寒湖小鎮(zhèn),在北海道東,日本第一個被國家認定的森林公園里,過去沒有住民,是熊的天堂,因為景色宜人,有溫泉,后來就被開發(fā)了,建了許多旅館,一條十分鐘就可以走完的商店街。有個湖,湖里棲息著瑪麗魔,一種萌萌的圓形綠球藻,據說養(yǎng)在家里可以給人帶來幸福。
女兒喜歡,我就到愛奴村買了兩個。
沒想到這一養(yǎng)就養(yǎng)了十來年,女兒長大,離家走了以后,它們還待在小圓形玻璃瓶里陪著我。閑了沒事,我有時會靜靜看它們,想,將來我走了,它們還會待在這瓶子里陪女兒,女兒走了,它們還會陪孫女。它們幾乎不長,幾乎不需要你付出(隔幾天換換水而已),從不抱怨,只是默默陪伴。
想想真不可思議,它們不會死,幾十億年前就開始有,人類沒了還會幾十億年地活下去。
我突然領悟那個據說的含義,或許,幸福,就簡單兩個字——陪伴。
就算是父母孩子,再病再痛你能感受?能分擔嗎?不能。你只能陪伴。你能做到的也只有陪伴。
像《圣經》里說的——“神永遠在你身邊陪伴你”。
最要緊的是,房子價格在我跟然能承受的范圍之內。
然是大學老師,老公是中國人,某報社主編;我在家賦閑,老公屬打工族,兩家儲蓄加起來剛好夠買這一棟房子。
為什么會這么便宜?房子這東西是很難撿漏的。
然看到的時候,賣房消息在網上已經發(fā)布了三個來月,一個全日本人都知道的旅游勝地,居然無人問津。
我想問題出在賣主的附加條件上:買者不能進房,只能在外面看,要就要,不要拉倒。
這就傻了,讓我想起買螃蟹。買螃蟹是門大學問,會挑不會挑一天一地。像我,經常買回個空殼,內部空空全是水。
但這并不妨礙我心動。買房子是買地點。房子長在哪里最重要。買上海跟買福州就天差地別。
買地點就是買生活方式,哪邊理想買哪邊。
于是我對然說,走,去看看。
看了還可以不買,當作旅游不也挺好?
我們馬上買了機票,從東京飛往釧路。有大巴從機場開往阿寒湖。淡季,車上除了司機,就我跟然兩個乘客。
天氣很冷。路兩邊堆著積雪,大巴像甲殼蟲在原野群山中蜿蜒前行,沿途除了藍天、草地、森林,沒有一個行人。
過了阿寒町,大路標上出現了“注意鹿”幾個大字,有的地方還畫著鹿頭。
五十分鐘后我們到了阿寒湖小鎮(zhèn)。
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經過一片林子,有一只鹿,在樹下埋頭吃草,聽到聲音,抬頭看了我們一眼,目光平和寧靜。
我們按照指示的地址找到小鎮(zhèn)北面,房子有個好名字,叫金子樓,有照片,應該找得到。
沒想到真懵了,幾棟房子長得差不多,看這棟像,那棟像,都像又都不像,怎么也確定不了。
北海道二月,冰天雪地,走了有十來分鐘吧,我的腳凍得發(fā)麻,渾身發(fā)冷。
路斜對面的屋角有個露天溫泉泡腳池,冒著白色的熱氣,墻上掛塊原色大木板,刻著一個可愛的妖精,邊上寫著幾行字:停一下,泡泡腳,看一下四周,你準會遇見阿寒森林里的妖精。想坐下來,但板凳上有積雪,沒法坐。
路拐彎口有家小禮品店,里面燒著爐子,暖烘烘的,老板六十來歲,穿一件薄薄的運動衫,一聽我們問路就笑了,走出店,指著路對面一棟五層的樓說,就這,就在你們眼前。
我們一看,呆了。
怎么可能是她呢?
我們的金子樓,有可能長得這么漂亮嗎?
一棟挺拔的房子依坡而建,在拐進阿寒湖小鎮(zhèn)馬路的三岔口上。馬路很寬,下坡呈弧形,一條通往商店街,一條通往森林。
我們繞著馬路走來走去,從各個角度看那棟房子,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一層大玻璃門緊閉,前面堆滿了雪,墻壁是乳黃色的,在靠近二樓窗戶的地方,有幾絲裂縫。雖然已經是近三十歲的老姑娘了,但外觀挺拔,楚楚動人,依舊嫵媚可人,看久了使人有想住的沖動。
這合乎我買房子的標準。我跟然都屬于可以對房子一見鐘情的人。標準只有一條——想住或不想住。自己不想住的房子我一定不買,再好也不買。我要能想象自己待在房子里面的感覺,舒服愜意的感覺。
后來想想也覺得奇怪,我怎么沒有進屋窺視的好奇心?里面是什么樣子?連這個念頭也沒有。
人跟房子的緣分和女人跟男人的緣分一樣,無可言說但理由充分。
看了大約十來分鐘,我跟然就決定買下那棟房子。
那一夜,我們住在房子對面的花香旅舍。旅舍里充滿了溫馨的女人味,走廊上掛著畫,房間里有咖啡機,一些咖啡豆,有品牌的,可以現磨現喝。睡衣很漂亮,上面印滿了大花紋。從有坐臺的窗戶可以看到結冰的阿寒湖,點綴著白雪略顯蒼老的樹林……
房間很暖和,很快,身體暖和起來,外面的寒冷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
湖面上有冰雕,雖然不及札幌冰雕節(jié)壯觀,但也很具規(guī)模。晚上有放焰火,很多人看,分不清男女,每個人都包得嚴嚴實實看不見臉。二層冰雕的宮殿上面插著根紅色的旗子,一個人在喊話,一會,砰的一聲,焰火就上天了。
金色的焰火在天空中開花了,斑斕瑰麗。東京的焰火每年總在八月最熱的時候放,最大的在隅田川,姑娘們打扮得漂漂亮亮,身著印有大朵花的浴衣,梳起發(fā)髻,頭上插著簪子,手里擺著個小扇子。我對美女雖有興趣,但從來不敢湊這份熱鬧。人太多了,有一年忘了是什么緣由,人比往年更多,竟然有人被踩死了。
沒想到能在阿寒看到焰火,更加深了一種緣分的感覺。
據這里的人說,焰火每天晚上都放,整整要放一個月。
睡了一個夜晚,我對阿寒湖的印象莫名其妙地越變越好。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乘大巴到釧路找賣主簽約。
會不會突然冒出個什么人,比我們提早一步把房子買走了呢?
從阿寒湖到釧路的一個小時里,我跟然盡擔心這件事。所有的事情都可能出現意外。
一個大男人,穿著西裝,坐在桌子前。
你們要考慮清楚,他說,房子水管破裂,有過大漏水……裝修需要很大一筆錢,你們考慮過嗎?
知道。我們說。其實我們并沒有考慮過,只憑直覺,跟買螃蟹基本一樣。
我跟然對看了一下,異口同聲說,買。
你們知道錢交了就不能退了嗎?賣主不放心,又叮了一句。
知道。我們說。
他不再問了,用充滿了不信任的眼光看著我們。
我們不理他,歡天喜地,立馬把錢交了。
能在北海道阿寒湖小鎮(zhèn)擁有那樣一棟房子,是多么令人愜意的一件事呀。
使我們比較有底氣的是,我老公會修房子。他什么都會,水電工、木工、水泥工,也沒有學過,但就會。
現在想起來,這當然很草率。房子能這樣買嗎?不計算,不考慮后期投資,就憑一種直覺。用男人的說法就是憑沖動,感情用事,不計后果……
這讓我們后來吃了許多苦頭。房子是會讓人吃苦頭的,跟婚姻一樣。
但有什么辦法?我們是兩個女人,又都很自信,又全憑直覺活了幾十年。我們,至少我,已經積累了許多憑直覺成功的經驗,譬如辭職,譬如來日本,譬如放棄學業(yè)……每次總是憑身體里的那股沖動,非這樣選擇不可。
經驗解決不了沒有經驗過的事,但除了憑經驗,人又能憑什么呢?誰能料到后來會發(fā)生那么多事呢?
簽了約,交了錢,然在大學教書,我那段時間在忙著改長篇《一九七九年紀事》,總之,都有事,我們就飛回東京了,想等過幾天,老公們有空了的時候一起再飛過去,進房子里面看。
我們一點不擔心后續(xù)資金的事。那些年,北海道在國內已經相當有人氣,有國人在北海道買地,開發(fā)別墅區(qū)。況且,我們的那棟房子,就在電影《非誠勿擾》四女子居酒屋的前面,徒步一分鐘距離。找個人或幾個人來投資,我們甚至連找誰來都想好了。
兩位老公都對北海道沒顯出多大熱情,一個怕冷,一個怕遠。但房子已經買了,我們說,無論如何。我們開始描述我們理想的生活,他們雖然做出在聽的樣子,但臉上的表情卻不以為然。
我老公有點事,去阿寒湖的日期拖了幾天,又拖了幾天,就到了2011年3月11日。
沒想到,真有這種沒想到。
這一天天崩地裂。清晨,跟普通日子一樣,可下午14時46分18秒(日本時間),宮城省牡鹿半島的東南東沖130公里(北緯38度06.2分、東經142度51.6分、深24公里)發(fā)生了東北地區(qū)太平洋沖震源的大地震。
然后是海嘯,然后是原子能發(fā)電站出事。
一連串的事件把我們炸得頭昏眼花,一夜之間許多事都改變了。對我和然,至少是房子的夢幻被震變形了。
人霉到這種程度,也是無話可說了。
我后來一直想,如果事先知道有那次海嘯,我們會買那棟樓嗎?
不知道。也許還會。
我跟然就有這么傻。
幾年以后鄰居要強先生告訴我,日本有句俗語,兩只手臂抱不攏的胖女人跟一家人住不過來的大房子都不能要。
至理名言呀。
房子跟老婆(老公)都是陷阱,都可以讓人糾結一輩子。
游客沒了,沒人去阿寒湖,中國人連日本也不來了。
我們四個,誰也不提去阿寒湖的事了。從東京飛釧路,那時,還沒廉價飛機,一張機票,單程,最便宜時要一萬多塊日元(相當于人民幣一千多塊),貴的時候,七八月、正月,要三四萬(兩千多塊),比飛上海還貴。
這種時候,能不心疼機票錢嗎?
也不用找什么投資家了,怎么開得了口。
我就連想也不去想房子了,找不到投資家,沒錢裝修房子,想了也沒用。還好房子不是螃蟹,不會腐爛。
雪上加霜的是,很快,賬單來了。日本買房后要交三筆稅——一次性的登錄稅跟取得稅,每年須交的固定資產稅。房子連土地國家評估一億兩千萬日元,人民幣大約七百多萬。取得稅是評估價的百分之三,登錄稅千分之二十,固定資產稅百分之一點四,算下來,總共要交幾百萬日元的稅(具體數字忘了)。
不管怎么說,先把房子保下來再說,我們湊了錢把稅交了。
至于裝修,就慢慢來吧,兩家人存了錢后再修吧。愚公移山,總有修完的日子。
大學上古代漢語課時,記得吳老師教過《史記·呂不韋列傳》,司馬遷說的其他話都忘了,只記得一句,印象深刻,叫做奇貨可居。
誰能說我們買的不是奇貨?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都說風水輪流轉,說不定哪天就轉回來了。
有一年多的時間,我真的把阿寒湖忘得一干二凈,從不想起。那房子真有嗎?朦朦朧朧。日子一天天過去,歲月靜好如初。我專心修改《一九七九年紀事》。這才是令我糾結的事,有時候好不容易一天寫了幾百個字,第二天醒來重讀一遍,發(fā)覺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就啪地按幾下鍵盤,全部刪除。
寫長篇很累,改長篇就更累,所以村上春樹,一個長篇可能一年就寫完(他一天可以寫七八千字),但要花好幾年時間改,而且改到最后,你還是不滿意,不可能滿意,因為你做不到十全十美。很多東西,雖然是你寫的,卻不在你掌控之中。
期間,有個機會,跟女友一起旅游,我特地挑了阿寒湖的北海道三日游。整個北海道的旅游地瀕臨死亡,無一絲人氣,想想真不可思議,幾個月前的繁華熱鬧,像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成了那么遙遠的回憶。
那晚,走在阿寒湖商店街,靜悄悄的,幾乎不見行人,許多旅館漆黑一片,有的干脆關門,小鎮(zhèn)一片寂寥,像死過去一樣。經過那棟樓時,路燈打在玻璃窗上,里面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樣子呢?一瞬,我想。但這個念頭一閃也就過去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沒到。
回家后跟然夫妻與老公說,大家更加心灰意冷。
等吧,除了等,還能怎么樣?
女友們知道了這事,比我還急,你們怎么辦呢?日本固定資產稅的賬單是按照每年1月1日房產所有者發(fā)出的。不用開門,你們就得付這筆錢。
大家七嘴八舌給出了好多主意,一種,叫些朋友一起到阿寒湖養(yǎng)老(倒真是個養(yǎng)老的好地方),一種是自住兼出租,最壞,可以做個小旅館,留一層自己住,甚至半層……
2012年底,有個好心的女友找來一個臺灣女投資家,她兒子在美國學藝術,剛畢業(yè),想開藝術家園,給藝術家們提供一個創(chuàng)作的地方,可以住,有畫廊,創(chuàng)作的作品可以直接展出。
挺好呀,我說,這也合乎我們的初衷,雖然心底里不抱太大希望。
能這么給人看嗎?誰會愿意租這么個亂七八糟的房子。老公有點擔心。
不一定呢!我說,能從亂七八糟的表象下看出它原本嫵媚的人還是有的。
老公笑了,說,要有也不會找到你這里來了。
也是。我說。
于是,我事先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我說,房子無可奉告,我也沒進去過,里面可能是個垃圾場,要是不怕,你們就來吧。
我想他們會被嚇跑,沒想到過了一兩個月,還真來了。
母子兩個。母親保養(yǎng)得很好,看上去蠻年輕,圓臉,笑嘻嘻的,背后跟著一個英俊小伙子。
加上女友跟她兒子,我們五個人一起去了阿寒湖,還住在房子對面的花香旅舍。晚餐,在大廳吃自助餐,除了我們,還有一些游客,看來最冷的大寒已經過去,地面開始復蘇了。
夜晚,無人,我獨自看著房子在冥冥夜色中投在地上巨大的影子,第一次想象它的里面,我感覺魔鬼張開了翅膀,要撲過來吞噬掉我。
第二天上午,我?guī)麄內タ捶孔印?/p>
我們個個表情嚴肅,全副武裝——口罩帽子工作服,就差戴上防毒面具了。
我鎮(zhèn)靜地把鑰匙插進鎖眼,推開玻璃門,撲出一股久沒人住房子的霉味。這不是什么姑娘,這是老妖精,渾身流膿的老妖精。
一層是個大廳,原來像是個超市,好幾個巨大的冰柜,整排整排的貨架,貨架中間堆滿了各種紙箱垃圾。
繞著垃圾走了一圈,我們年輕的客人越走越慢,最后撿起一個像是儀表的電器,看了看說,這東西是新的,還可以用。
我很驚異,想,這富二代不錯呀,能從垃圾中看到金子?;蛟S還真有點希望。我想。
電梯沒法用,我們順樓梯往上走。
二層原來看似酒吧,擺著許多紅色的沙發(fā),因為泡水的緣故,全都發(fā)黑了,幾處脫落的天花板垂在半空中……我的頭開始發(fā)暈,身上扎了許多根刺。
屋角有一架三角鋼琴,打開琴蓋,雅馬哈牌,沒有被水泡過。我居然麻木不仁,視而不見。
三層四層五層無一例外,到處是漏水的痕跡,房間凌亂不堪,柜門敞開,衣服被褥,攤在地上……好像天突然崩裂,人不顧一切地奮然離開。
別的不說,光清光這些垃圾,肯定就要花不少錢。每個地方扔垃圾費用不一樣,釧路市扔一公斤垃圾八十
四日元,更不用說整棟樓的翻新了,水電、屋頂、地板、電梯……沒有幾千萬日元下不來吧……
那一刻,后來回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中我怎么就注意到地上有個信封,撿起來,打開,里面有張賀年卡,一個穿紅色繡花和服的小女孩,頭上扎著花,正朝我笑。她臉上放著光,看上去那么幸福。
照片下面寫著兩行字:奶奶,七歲生日那天,媽媽帶我去照相館照的。春子。
一瞬間,潮水退去了,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沙灘,陽光明媚,周圍的一切活了起來。
春天總會來的,雖然冬天還沒有過去。
后來聽鄰居說,房子當時已經沒人住,漏水是水道局的人發(fā)現。他們覺得奇怪,一天怎么會用到幾噸水?這才把水總閘關了。
小伙子沒被嚇倒,他邊看邊說,這東西能用,那東西能用,不要丟掉……我有幾個朋友經營藝術家園,都是自己設計自己裝修,用了很多廢料……
他發(fā)給我?guī)讉€鏈接,有歐洲,有美國的,看上去的確不錯。
從房子出來,往右邊走兩分鐘,就到森林了。它沿著湖邊延綿而去,覆蓋了好多座山峰,散發(fā)出濃濃的綠色的清香。
那天下午,我們去鶴雅飯店看了木雕展示;晚上,坐在阿寒湖劇場,看了一場愛奴人的演出。
回去后沒多久,女友跟我說,他們想租一層跟五層,現在的樣子就行,只要我們能把垃圾清掉。
喜憂參半。有人喜歡阿寒湖當然好,但那房子,最好的就是一五層,一層是個大廳,開畫展剛好,五層是四套單元,每套近五十平方米。
一套可以月租十三四萬日元。小伙子說。
租掉一五層,那二三四層怎么辦呢?總不能一直空著吧?
我們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婉謝了。說來好笑,到上野美國街買魚,一堆魚,比如帶魚,七條一千塊,其中總有兩條左右不是那么好,大超市也差不多,除了大百貨跟極少的一些市場例外。但我們是賣方,把最好的賣了,剩下的怎么辦呢?
我跟然決定撐下去??傆兄匾娞烊盏囊惶?。
我們總能把它修好的。
不管怎么說,那里遠離都市、人群,有我跟然理想的生活——有溫泉,有森林,有樹。
我要的東西它都有,我不要的東西它都沒有。
我喜歡阿寒湖。
陳永和,福州人,1987年來日,現兩棲于北海道阿寒湖跟福州。曾在“收獲”“上海文學”“江南”等雜志上發(fā)表長篇小說“一九七九年紀事”、“光祿坊三號”、“黃玫瑰陷阱”、短篇小說“十三姨”等文字?!耙痪牌呔拍昙o事”獲第四屆中山文學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