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想象與人間情懷 ——從王曉達的科幻小說《波》談起
2月24日從世界華人科幻協(xié)會群中(董仁威老師發(fā)布)驚聞王曉達老師去世的消息,十分難過。王曉達老師是我十分敬重的長輩和老朋友,我在主持《百年中國科幻小說精品賞析》時,與王老師有過密切的交流;后來,在成都開會的時候,王老師專程到會場來看我,我與王老師聊了很久,仿佛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非常開心愉快。此刻,這美好的記憶,都閃現(xiàn)出來,歷歷在目。謹以此文表達對王老師的無限懷念,愿他在天堂繼續(xù)為中國科幻貢獻自己的力量,愿他在天堂快樂!
——王衛(wèi)英
摘要:1979年,王曉達發(fā)表科幻小說處女作《波》。波是小說的絕對主角,它給讀者帶來關于未知世界的新奇想象和生命體驗,迥異于當時文壇的主流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探索意義與審美價值。王曉達在進行科技推想時,巧妙地融入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通俗文學中某些元素與意象。同時,他在作品中還寄予了深切的人文關懷,以及對美好事物、純良人性的欣賞。
關鍵詞:王曉達 《波》 科幻想象 人間情懷
一、王曉達生平和創(chuàng)作綜述
在中國20世紀80年代的科幻作家群中,王曉達是一位有著突出貢獻的作家。王曉達(1939—),本名王孝達,江蘇蘇州人。出生于科技世家,其父王尚忠是化工工程師,祖父王懷琛是我國鋼鐵冶金業(yè)的元老,曾祖父王同愈是清代翰林院編修,曾參與清朝修鐵路、建炮臺等“洋務運動”,當過兩湖大學堂監(jiān)督、江西提學使和江蘇總學會副會長。王曉達自小就樹立了“科學報國”的理想,積累了豐富的專業(yè)技能和科學知識。1961年于天津大學機械系畢業(yè)后,相繼在四川成都汽車配件廠、工程機械廠從事技術工作,1979年調入成都大學任教,為《成都大學自然科學學報》常務副主編,編審。自1979年發(fā)表處女作科幻小說《波》以來,王曉達陸續(xù)發(fā)表科學文藝、科普作品兩百多萬字,先后獲全國、省、市科普、科學文藝獎30多次,部分作品譯為多國文字,被海內外科幻界視為中國硬科幻代表作家。1996年榮獲國家科委、中國科協(xié)“全國先進科普工作者”稱號。[①]
王曉達處女作《波》發(fā)表于1979年4月的《四川文學》,發(fā)表后一炮而響,成為四川繼童恩正的《珊瑚島上的死光》(《人民文學》,1978年8月)之后,又一位具有全國影響力的科幻作家,該作品也成為他的代表作。當時王曉達已40歲,當屬大器晚成。是年年底,《波》在北京、四川、哈爾濱等地報刊連載,在上海、廣東、貴州、浙江等地被改編成連環(huán)畫;四川、上海兩地還以評書、故事形式演出;八一電影制片廠編輯也曾到成都與他商談電影改編事宜。
初戰(zhàn)告捷的王曉達得到了當時的中國科幻前輩鄭文光、肖建亨、葉永烈、童恩正等人的熱情鼓舞和支持,創(chuàng)作勇氣與信心大大增強,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冰下的夢》(1980)、《太空幽靈島》(1981)、《電人歷險記》(1981)、《復活節(jié)》(1981)、《藝術電腦》(1982)、《莫名其妙》(1982)、《黑色猛犸車》(1983)、《方寸乾坤》(1983)、《萬靈智慧藥》(1983年)、《誘惑·廣告世界》(1989)、《太空碧血》(1990)、《奇怪的別墅》(2000)、《網游奇遇》(2001)、《超級電腦“助學寶”》(2002)、《猩猩島奇遇》(2003)、《月球病毒》(2004)、《雨夜怪事》(2006 )等多篇科幻小說。
王曉達科幻小說作品題材豐富,內容涉及海陸空的科學實驗、電腦程序控制、新能源開發(fā)利用、醫(yī)藥工程、基因變異、人類復活、廣告宣傳、服裝設計、美術創(chuàng)作、網絡游戲、生物科技、青少年教育等方面。綜觀這些作品,無論是科學構思上,還是情節(jié)安排上,王曉達基本不重復自己,每篇作品都能帶給讀者新的科幻構思和審美體驗,體現(xiàn)出科幻作家可貴的超越自我、不斷創(chuàng)造的探索精神。其科幻小說大體可分為兩大類:一類為科幻探險系列,如《波》《冰下的夢》《太空幽靈島》《莫名其妙》等均以軍事科技通訊社張長弓、王教授和玲妹為線索人物,這種形式給讀者提供了較為穩(wěn)定的人物譜系,為系列故事的情節(jié)敘述與情感推進營造了良好的藝術空間;另一類科幻小說是關注初、高中生的教育與成長問題的科幻小說系列,如《萬能智慧藥》《網游奇遇》《超級電腦“助學寶”》《雨夜怪事》等,這類作品關注青少年的教育問題,篇幅短小,寓教于樂,輕松詼諧。
王曉達的作品層次疏密有致,情節(jié)引人入勝,其短篇小說小巧精致,自成格局;中篇小說縱橫捭闔,張弛有度。如果說《波》是一篇充滿緊張氣氛卻不失輕松幽默的科幻小說,那么自《冰下的夢》始,王曉達小說的科學構思、人物性格塑造、場景鋪墊等則更為復雜細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這些作品逐漸形成了一種悲劇的美學風格——為了人類長期發(fā)展、為了正義的科學事業(yè)、為了拯救善良的人們,在敵我較量中,善的一方會有不同規(guī)模與程度的犧牲。如《冰下的夢》,在南極3000米深海之下,維納斯將同胞張長弓推進逸出器,與敵方集團同歸于盡;又如《太空幽靈島》,黑人薩里姆幫助張長弓等人離開太空幽靈島,牽制住敵人并與其一起毀滅;再如《太空碧血》,勘察工程師李嘉和飛船駕駛員王嘯先轉化為宇宙飛船的燃料,為新能源順利返回太空基地義無反顧地獻身……這些英雄人物的逝去,為科幻小說蒙上了悲傷的色彩,也突出了小說的人文主題,對個體生命、群體利益和人性、正義、科學的終極探索達到了一個較高的層次,因此小說具備了一定的情感張力,引人思索,令人回味。
王曉達的作品在宣揚科技改變生活的同時,重點關注“科技為誰所用”的問題,在他的系列小說中往往存在著勢不兩立的敵我雙方,他們以新的科學技術為工具,展開激烈的斗爭,在經歷多次沖突和坎坷曲折之后,正義的一方終于勝出。這一類科幻小說洋溢著人文主義的光輝:邪不壓正;多行不義必自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道酬勤……這些是他小說的主基調,除了以上羅列的系列小說外,還有如在《萬靈智慧藥》中,康康投機取巧,誤服記憶藥片,終致高考一塌糊涂;在《超級電腦“助學寶”》中,星宇和沈翔利用“助學寶”不勞而獲,遭到學校警告;在《藝術電腦》中,凌陽通過藝術電腦瞞天過海,“成就”了自己的美術家夢想,最終卻丟掉了性命……
王曉達從工程師到科幻作家轉變的過程,確有“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之意。從中學、大學到“文革”后三十多年的文化、科學積淀,姑蘇文化、科技世家、“科學報國”造船夢、“文革”動亂的“見識”,這一切的一切,出人意料地在科幻小說上“厚積薄發(fā)”,脫穎而出??戳怂目苹眯≌f后,寫信、打電話向他咨詢“科技發(fā)展”和索求參考資料的讀者連年不斷,甚至有大學生要改專業(yè)專攻他寫的“信息波防御系統(tǒng)”,足見其作品深廣的影響力。2010年,中央電視臺《對話》欄目“揭密物聯(lián)網”節(jié)目,從網上查詢到三十年前的科幻小說《波》等,認為作者“預言”了物聯(lián)網,特邀王曉達作嘉賓,錄制專題節(jié)目,這應當視為《波》的影響力的重要印證。
二、《波》:變化萬端的科幻想象
科幻小說《波》是一篇科幻構思驚人的作品?!安ā北旧淼目苹明攘κ且饛V泛關注和興趣之所在。小說中的“我”是一位軍事科學記者,在軍事基地目睹入侵敵機“壁虎”的失控行為,了解到這正是他所要采訪的科研項目——波-45系統(tǒng),由信息波造成的虛幻目標,使駕駛員受盡愚弄而自投羅網。在“我”訪問波防御系統(tǒng)的設計者王教授時,領略了各種波的神奇魅力和效果。后有一間諜假借王教授學生的同事之名,逐步獲得教授的信任,企圖尋機奪走波系統(tǒng)的理論資料。就在間諜原形畢露之時,王教授幾次巧妙利用波的原理,最終將間諜擒獲。作者通過一個個精彩情節(jié),極力渲染了波的奇妙效應。
這篇寫自三十多年前的科幻小說中的諸多場景,在當時看來可能是另類夸張的藝術想象和天馬行空的大膽推測,但三十年后來看《波》,其中很多場景已變?yōu)楝F(xiàn)實,如感應門、筆記本電腦、有預約功能的鍋、磁懸浮列車、電子監(jiān)控系統(tǒng)等;還有一部分科幻意象仍超出目前的科技水平,使得人們對未來世界充滿期待。而即便是超出的部分,也可從目前一些好萊塢大片中感受到相似的創(chuàng)意。
整體而言,《波》這篇小說的主角并非人物,而是以假亂真、千變萬化的各種“波”。有評論認為:“這篇作品的主要特色,還在于科學幻想構思不落常套而出奇制勝,這是它高人一等的地方。這也是優(yōu)秀作品的可貴之處”。[②]葉永烈也認為:“王曉達筆下的‘波’及其‘綜合仿形儀’,是別的科幻小說中沒有的,這樣新奇的科學幻想構思,使《波》這篇科幻小說別具一格”。[③]王曉達本人也特別重視科幻小說的科學構思,他說:“科學幻想構思是貫串作品的主線,是作品中起主導作用且不可變更、代替的成分?!盵④]
按小說的定義,新的“波”理論認為,一切物質都可用不同的“波”來表達,而我們能感覺到的一切信息也都是“波”[⑤]。因為波,捕獲了敵軍飛機;因為波,“我”去拜訪其設計者王教授;因為波,王教授和“我”遭遇了亡命之徒的暗算和攻擊;又因為波,王教授才能將亡命之徒一舉拿下……可以說,波是小說的絕對主角。它給讀者帶來關于未知世界的新奇想象和生命體驗,與當時文壇主流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迥然不同,具有重要的探索意義和審美價值。
“波”在小說中的展示類型與效果如下表所示:
如上表所示,“波”貫穿于小說的始終,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發(fā)展到高潮的主要推手和真正主角。這是何等超前和瑰麗的科幻想象:楓市王教授設計出來的用于軍事防御的波-45系統(tǒng),以波的原理營造出變化萬端的虛擬場景,使北方大國的壁虎式飛機自投羅網;“我”去王教授家,被其住宅外的花墻波、住宅內的中外名作畫像波、窗臺上不斷變換著的鮮花波深深吸引,嘆為觀止;面對敵人的控制,王教授利用波形成迷幻陷阱,巧擒企圖竊取波理論專利的亡命之徒……在小說中出現(xiàn)的幾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中,起先貌似是入侵者(不管是駕駛壁虎式飛機的柯魯日也夫,還是假冒“洪青”竊取波理論的亡命之徒)掌握主動權,但隨著故事的逐漸推移,他們紛紛敗在了“波”的面前。這是人類科技智慧的較量與比拼,“波”的千變萬化,與各種所需場景進行視覺、聽覺、味覺、嗅覺等方面的無縫融合與對接。
“波”等科學幻想在小說中的精彩運用,得益于作者王曉達良好的科技功底,他在不惑之年捧出的處女作《波》,承載了自己多年的“科學報國”之理想,也集中展示了他的專業(yè)技能與科學想象力。
另一方面,王曉達在進行科技推想時,巧妙地融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通俗文學中某些因子和意象,如小說中出現(xiàn)的那堵花墻,作者給這一節(jié)的小標題命名為“我的錯誤和‘嶗山道士’的圍墻”,即有中國古代神話的印痕;小說中多個王教授“波”的出現(xiàn),混淆了間諜的視聽,這里也似乎受到了自20世紀初期興起的新武俠通俗小說中江湖武功的影響。
王曉達在這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顯然超出一般科普讀物的科技展示和原理揭示,也不僅僅局限于講一個關于利用高科技進行反偵察的通俗故事,他的高妙之處在于,盡可能地將科學技術廣泛應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藝術人文等方面,至少是在科幻小說中,實現(xiàn)了科技改變生活的理想。如在小說中,教授樓前那一堵不高的爬滿常青藤的花墻,實際是一種起到迷幻、保護和裝飾作用的視覺波。又如,教授家中掛著的徐悲鴻、齊白石、達·芬奇、米勒等人的繪畫珍品,以及窗臺前散發(fā)香味的各種花朵,也是一種視覺(或融合嗅覺)的波。再如,在實驗室2S組,教授展示的大玻璃缸內游動的色彩繽紛的熱帶魚、穿缸而出的彩燕,是一種視覺與觸覺波。又如,教授在幾個實驗室里展示的各種味道以及各種小吃,如“糖醋排骨”“咖喱牛肉”“瀘州特曲”等,也是嗅覺與味覺波……作者不僅創(chuàng)造了一個科幻的未來世界,由于以上這些日常審美形態(tài)的出現(xiàn),作者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與現(xiàn)實生活緊密相連的當下世界。有了這種與日常生活緊密勾連的細節(jié)安排,高端科技變得不那么冷冰冰,不那么遙遠與神圣,它貼近了平民百姓,有了世俗的質感,也更容易讓讀者接受與感悟。
三、給人間送小溫:《波》的人文情懷
王曉達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的動因很奇特,即科學設計才能無法施展,在無奈調崗,面對一群不太上進的技校學生時,作為老師的他,試圖將科學技術包上好看的外衣,喚起讀者(他的學生)對科學知識的尊重與探索。因此,他的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肅、認真,所持立場也十分明確——希望通過生動的科幻故事,引起青年人對科學的興趣,其出發(fā)點是典型的有用之用之目的。
誠然,《波》中奇特的科幻想象令人憧憬,懸念迭起的情節(jié)讓人回味。但《波》所展示的,并不僅僅是幻想的高科技和“貓捉老鼠”的游戲,王曉達在作品中還寄予了深切的人文關懷,以及對美好事物、純良人性的欣賞。如果說《波》中的科學幻想是千變萬化、神秘莫測的,那么,給人間送小溫,對真善美的努力追尋卻是始終如一、認真嚴肅的。
《波》寫于1978年,發(fā)表于1979年,這一創(chuàng)作年代是有特殊意義的。經歷十年文革,王曉達的工作、生活也在坎坷中受盡顛簸。1961年,他大學畢業(yè)時,滿懷到“祖國最需要的、最艱苦的地方”去的理想,被分配到了四川成都一家鼓風機廠,一直在車間當個沒有“任務”的“實習生”;1964年,一紙調令把他調到了生產推土機、鏟運裝載機的成都紅旗機器廠當鉚焊車間的技術員。不料“需要”他的工廠對待他,也和上一個單位差不多,就這樣,他又當了近兩年沒人想得起來的焊工;“文革”中,混混沌沌的王曉達經歷了被造反派“全國通緝”、衣不蔽體被趕出城、上京告狀、中央接見、辦“個人學習班”等種種人生體驗。在十年浩劫之后,中國迎來了“科學的春天”,王曉達從“五七干?!被貜S后,一心想繼續(xù)自己的工程師之路,參加了新型裝載機的設計、試制工作,因此獲得了全國科學大會三等獎。然而,一紙調令又將他從設計科調往工廠技校任班主任,他的工程師之路又遭中斷。
面對沉重的歷史,以及其間發(fā)生的種種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現(xiàn)實,新時期文壇開始對晦暗年代進行了有力地控訴,諸如傷痕文學、知青小說、反思文學等,都承載了作家群體痛定思痛的集體訴求,因此,大凡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多是金剛怒目式的。王曉達寫《波》,在當時看來,純屬業(yè)余創(chuàng)作,雖然命運之前待他如此不公,但在《波》中,讀者并未感受到他的控訴和抱怨,相反,因為科學幻想的介入,《波》呈現(xiàn)的是一個虛擬的科幻的未來世界,與主流文學比照起來,顯得很澄澈而明凈。難能可貴的是,《波》還有一個自身獨特的內在視角——人的純真美好的情感。這也是《波》的文學性構思的一個特別之處。王曉達說:“科學幻想小說是小說,應該遵循文學藝術的規(guī)律,要進行文學構思,即要著力塑造人物,講究結構情節(jié),注重景物描繪、氣氛渲染和文字語言,從而表達一定的主題?!盵⑥]
《波》中勾勒了人類諸多美好的情感。第一種是兄弟之誼:“我”和88基地的馬攻堅是大學同學,這種關系,為“我”的采訪工作帶來很大便利。文中有不多的關于兩人的細節(jié)描寫,如:“我是傍晚到達基地專用機場的。迎接我的竟是軍事科技學院的老同學馬攻堅。他給我一拳作為見面禮,我也回敬了他一掌?!边@種細節(jié)刻畫,雖著墨不多,卻將兩人之間的深厚友誼生動地勾勒出來。這種同事之間的兄弟之情,在王曉達的其他科幻小說作品中也有體現(xiàn),如張長弓與小于(《冰下的夢》),張長弓與冉·貝克、薩里姆(《太空幽靈島》),王嘯與李嘉(《太空碧血》)。
師生情誼在《波》中也有精彩展示:間諜之所以有機可乘,混入王教授的家中和辦公室,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打著自己(假洪青)和王教授的學生楊平是同事的幌子,而王教授恰恰又是個很看重師生情誼的人?!恫ā分杏羞@樣一個細節(jié),當“洪青”與教授在初見之后因觀點不合產生不快,“洪青”不失時機地拿出一座小巧玲瓏、閃著銀光的埃菲爾鐵塔模型,又撥響了塔身附帶的音樂——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
教授點著拍子微笑著說:“楊平他還記得我喜歡斯特勞斯,喜歡塔?”
洪青說:“怎么不記得!他還經常對我們講,您帶他們到各地參觀實習時,如何專程去看六和塔、大雁塔、北寺塔、白塔、雙塔……如何向他們講金字塔、方塔、雷峰塔、斜塔的故事……”教授顯然給感動了,剛才的怒火在華爾茲樂曲聲中,在洪青的輕言細語中冰消瓦解了,而且還格外興奮。[⑦]
這個細節(jié)很傳神,對故事情節(jié)的鋪墊和推動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此刻的王教授,在讀者眼中,是位重感情的恩師,是位有生活情調的知識分子。
《波》中還有一條潛伏的情感線索,即“我”和王教授的女兒玲妹之間漸漸萌生的愛意。作者對玲妹用筆不多,但她銀鈴般的笑聲、美麗的大眼睛,以及辦事的干練機警作風,已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恫ā凡皇茄郧樾≌f,但加入一點愛情作為調料,故事就顯得更為靈動了?!拔摇睌?shù)次面對玲妹的揶揄或關心,總是紅著臉,心中有朦朧的甜蜜,很符合青年讀者的生命體驗,表達了年輕人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在王曉達的《冰下的夢》《太空幽靈島》《莫名其妙》等作品中,張長弓和玲妹的情感有了更進一步的發(fā)展。
誠然,不管是同學之情、師生之情,還是愛情,或是王教授家的天倫之樂,在王曉達筆下,均呈現(xiàn)出一種干凈、簡單、清澈的風貌。畢竟,科學幻想才是故事的主體,波才是故事的主角,但這些人類和諧情感的融入,使得“波”具有了更加立體和生動的表達效果。
還有一點應特別指出的是,王曉達塑造以上種種情感,大多是統(tǒng)一在熱愛祖國、保衛(wèi)國家這種情感主基調之下的,無論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立場,還是作品中人物的情感立場,他們對于祖國的情感樸素而專一。在《波》中的兩次敵我較量中,均是利用波的原理,將潛伏在我上空的壁虎飛機和打入我方內部的間諜一舉拿下,我方取得絕對勝利。小說充滿了樂觀、明朗的基調,洋溢著作家樸素的愛國主義情感。北師大教授吳巖認為:“中國科幻作家也對社會投注了無限的關愛。從早期希望改良的晚清科幻,到新中國建立后各個時期的創(chuàng)作,社會和個人永遠是作家關心的主體,傾向一種美好的政體、美好的社會氛圍、美好的人文和自然環(huán)境,在中國科幻作品中通過樸素的情感表達出來”。[⑧]學者王衛(wèi)英也指出:《波》“不僅描寫了形形色色的‘波’無處不在的作用,更令人驚嘆和折服的是科學家那種博大的愛國情操和出奇制勝的處事風度”。[⑨]
《波》給人以光明和溫暖,在讓讀者領略科技的偉大和深邃的同時,又為讀者揭示了生活的美好和人性的純良。所以,在《波》懸念迭起的情節(jié)之中,在愛憎分明的人物形象之間,作者的良善用意和人文情懷,分外凸顯。
注釋:
①詳細情況參見張耘田主編:《蘇州當代藝文志》第1冊,廣陵書社(揚州),2009年,第197頁。
②饒忠華林耀?。骸犊茖W神話:1976—1979科學幻想作品集:現(xiàn)實·預測·幻想》,海洋出版社(北京),1979年,第6頁。
③葉永烈選編:《中國科幻小說經典》,長江文藝出版社(武漢),2006年,第493頁。
④王曉達:《科學幻想小說粗淺談》,《科普創(chuàng)作》1981年第5期。
⑤王曉達:《波》,《四川文學》1979年第4期。
⑥王曉達:《科幻小說是一種特殊的小說》,《科學文藝》1984年第4期。
⑦王曉達:《波》,《四川文學》1979年第4期。
⑧吳巖:《科幻文學論綱》,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出版(重慶),2011年,第192頁。
⑨王衛(wèi)英張懿紅:《20世紀中國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本土化進程》,《貴州社會科學》2008年第6期。
(該文為《百年中國科幻小說精品賞析》項目成果,先期發(fā)表于《北京工業(yè)大學學報(社科版)》2013年第5期)
作者:
劉軍,湖南岳陽人,文學博士,上海應用技術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王衛(wèi)英,文學博士,雙博士后,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研究員,科幻編輯部負責人,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幻創(chuàng)作研究基地常務副主任兼秘書長。